四下无人的荒野里,大雾茫茫,血迹蜿蜒一路。
薛靖七拖着步子提剑趔趄前行,温热的血止不住地涌出伤口,从左手冰凉的指缝里溢出,将身上白衣染得看不出本来颜色。
眼前的一切都模糊不清,天地寂静无声,也听不到任何动静,她强撑着走了将近半个时辰,却依旧什么都没有碰到,这意味着此阵无法可破,是要把伤重力竭的她生生耗死在这里面。
她痛到两眼发黑,累到极点,却又不敢停下脚步。
只怕自己一旦松了那口气,便再也站起不来,走不动了。
她忽然有些后悔,电光火石的那一瞬不该把易剑臣抛下,此刻若他在身边,她也许就不会如此狼狈,至少还有个人说说话,云淡风轻打趣这破阵法不足为惧。
不过转念一想,又觉得庆幸。
若他也同她一样被死门钟声震得耳目受伤,变成个小聋瞎,那他们可就完蛋了……就算合璧破出杀阵,也难以离开浑夕山巅,走出偌大的北境草原。
所以她独自丧失视觉和听觉并没什么好怕,他是她的眼睛,有他在,她可以安心地豁出命去,总不会死在这里的,顶多过程受点罪,有些难熬。
“诶,等到重逢,你又要骂我了。”薛靖七蓦地扬起嘴角,无奈自嘲,黯淡无光的眼里却带着暖意,似是看见他蹙起眉头的正经模样。
此时此刻,正南离九景门的浴火凤凰终被易剑臣的飞龙剑意冲散,化作绚烂火星洒落漫天,龙渊剑主仗剑自飞燃的烈火中走出,长靴踏过的每一处,火焰退却散作尘灰,随风扬尽,烟尘缥缈,少年的轮廓越发清晰,恰如薛靖七所想,眉头微蹙,神色凛冽,无半分笑意。
守阵的离亦受重创,连声呛咳出血,强撑着继续手捏阵决,咳着咳着却勾唇笑起来,笑容灿烂,感慨道:“他本能从景门出去的,为了那丫头,放弃了好不容易撕开的活路。”
“他以为这样一门一门杀过来,就能找到薛靖七么?”坤闻言低笑,漫不经心轻声叹道,“接下来他会踏入死门,可死门已破,成了空门,通向惊门的路已经消失,他无法离开这道门,也无法找到那丫头,只会被困在空荡的幻境里,眼看着薛靖七受伤战死却无能为力。”
“照这么说,要想破阵,薛靖七最初就不该将他推出死门?”离笑问。
“是啊,他们两人若拆开,是无法在杀阵内重逢的,只能各自为战,顺位找到吉门后分别破阵离开。然而易剑臣放弃出阵时机,踏进空门,就是作茧自缚,除非我们撤去阵法,否则他是出不去的。
至于薛靖七呢,要想出去,只有一条路,那就是直面心魔,破乾所守开门而出。不过以她现在的情况,能不能破阵……是个问题。”坤认真分析。
“嘁,那薛靖七还真是个只有一腔血勇的傻子,这下好了吧,一念之差,坑死自己,坑死易剑臣,还坑着我们要陪他们玩上几天几夜,怪累的!”巽冷嘲热讽,心里觉得痛快极了。
“你懂什么?”坎揶揄笑道,“那丫头是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那小子,从而保全他们两人。”
巽冷哼一声,不以为然。
“坎说的没错,”坤笑意粲然,慢悠悠解释道,“若他们两人同时入死门,我不会手下留情,到时两人耳目皆伤,谁也依靠不了谁,战力大减,纵使破阵离开,在我们的围追堵截下,也难以活着走出北境。”
“反正不管他们在一起还是分开,都注定走不出这大阵!”巽啐了一口。
“我倒是很好奇,薛靖七幽暗心底里最恐惧最不愿意面对的,究竟会是什么?”坤扬起眉毛,眼里一片天真,若有所思地猜测着,“死亡?应该不是,她好像不怎么怕死……那估计就是害怕在意的人死去吧,可这又没啥意思,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眼看时机成熟,阵中人已是强弩之末,乾不再刻意拖延时间,熟练变换阵决,启动阵法,荒野里大雾渐渐散去,只见薛靖七的前方隐约出现了一个人。
他愣了下,待到看清那人接下来的所作所为后,方才了然,缓缓道:“她的心魔是自己。”
“哦?”这答案倒是意料之外,坤立时来了兴趣。
“失去尊严的自己。”乾不知看到了什么,脸色竟有些怪异,沉默良久,给出结论。
阵中的薛靖七在看到面前那一幕后,脸上血色褪了个干净,握住剑柄的手指用力收紧,指节发白,兀自流血,整个人都因恐惧而轻颤发抖,趔趄着向后退了两步,忍着满身伤口剧痛,转身便逃。
可是躲不掉,无论她逃到哪里,那生动逼真的情形就在眼前,挥之不去。
她又惊又惧,明明自己耳目受伤,看不清也听不清,为什么这次的画面却能如此清晰,哪怕闭上双眼,也能看见。还有这声音,近在耳畔,无比真实,她吓出一身冷汗,循声挥剑斩去,周身却空无一人。
衣衫散落在地,两具赤裸的躯体叠在一起,细长白皙的胳膊用力搂住小麦色宽厚结实的肩背,后者忘乎所以地埋首深吻,炙热的手掌游走周身,不住起伏隆动,却始终相接。
耳畔是少女一下接一下的忍痛轻哼,还有少年带着欢愉气息的粗重呼吸。
薛靖七双目紧闭,痛苦地抱头缩起身子,在无边的惊惧中,急火攻心,喉头一热,竟呕出血来,膝头一软跪倒在地,眼前蒙上一层水雾,死咬着唇不住发抖,无坚不摧的铠甲尽数卸去,只剩下内里脆弱透明的灵魂。
“她最害怕的,竟然是少宗主。”坤愕然半晌,玩味一笑,“若少宗主知道此事,说不定会开心得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