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回去的一路,易剑臣面上平静淡然,内里却已失魂落魄,只觉整个世界都变得不真切起来,似从梦中惊醒后犹身在梦中,在暗夜迷雾中恍惚前行,迫切想要彻底醒过来,回到现实,回到……
他忽然感到一阵落寞,喉头一滚,神色迷茫。
回到何处?
去日苦多,伤痛不歇,那些如星辰碎片般沁入心魂的回甘,如今想来,竟都铭在刀锋上,散在黑夜里,甚至是带着血腥气的……又哪里有纯粹简单又漫长的欢愉可言。
如果可以选择回到过去的某一刻,重新开始,他竟不知应该回到哪里。
哪怕重来一遍,他也没有信心能一直护得住她,把日子变得苦短甜长。
就这样胡思乱想了一路,越想越难过,他终是没能说服自己变得洒脱释然。
他从来都不是看得开的人。
从跪在山门前的那个雨夜开始,一切早已注定。
悄无声息回到帐子里,看见她依旧保持原姿势缩在毡毯里睡着,并未觉察到他中途离开过,眉目中的疏冷之气倏地散了,他无声苦笑,坐在火盆旁驱走了满身的寒气,才解下剑囊,轻手轻脚钻回毯子里,挨着她躺下。
在黯淡的光影里,侧首望着她眉目和鼻梁的柔和轮廓,听着她浅淡的呼吸,他这才后知后觉地醒过神,情不自禁抬起手臂,以指尖轻触她的眉心,温热的实感点燃了他眼里的活气,令他感到安心又仓皇。
薛靖七昏沉中微蹙了下眉,略一偏头,错开他的手指,却并未醒来。
“阿靖,我有问题要问你。”他哑着嗓子低声问。
她无动于衷,似是没听见。
他踌躇片刻,躺回去,过了半晌还是心绪难平,一意孤行地要把她吵醒。
于是将爪子缩进毯子里摸来摸去,抓住了她未受伤的左手,扯了扯。
好凉。
他一怔,蓦地撑起身子,在她不堪烦扰终被闹醒,半掀起眼皮看向他时,伸手摸上了她的额头,烫得惊人。
她不以为意地抬手拍开他的爪子,微不可闻叹了声,收回目光,望着上空漂浮起落的细小尘埃,轻车熟路地宽慰道:“没事,别担心,过不久就会好的。”
紧张关切的话语未及滚出喉头,便生生被囫囵个咽了回去,化作诡异沉默。
“帮我做个拐杖吧,还有挺长的路要走,一直让你背着,怪累的。”她顿了下,又补充了句,“等拐杖做好了,我们就离开这里,别给他们招来祸事。”
没听见他的回应,她似是想起什么,找补似的急忙冲他弯起眉眼笑了下。
“好。”他这回也没推辞,痛快答应。
……痛快得让她都有些诧异。
“我答应你的要求,你也要回答我一个问题。”他望进她的眼里,十分严肃。
似是被他的目光灼到,她有些心虚地垂下眼眸。
“阿靖,你在天门杀阵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自破阵而出后,她的细微变化就实在令他难以心安,就像什么危险的先兆,此后马不停蹄通向一条不归路,逐渐开始靠近那个命运所谓的结局。
他清楚记得,日落时出现在长街尽头的她,与往昔绝不相同,穿街而过的长风掀起她素白的长衣,仿佛是慑于她身上森冷的杀意,打着卷儿仓皇擦肩而过。
锋芒毕露。
又带着点混不吝的痞气。
虽然她藏得很好,在他面前不露破绽,但前一瞬那一闪而过的真实,却让他错愕,久久难以忘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