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不得,与曾纬有几分相似。邵清心道。
只听曾纡对着那被人围住、跑不脱的胥吏道:“你是哪个衙门的?发生何事?”
曾纡今日,本是携妻女来惠明寺进香、小游,自不会穿着官服。
胥吏刁滑,便是面对这看来像是有官身的男子,既非顶头上司,又哪会轻易理睬。
两厢僵持时,铺子里冲出来一个少年,哭着向众人道:“他说自己是市易司的,要吾家问市易司以三分利借贷银钱,否则就不许吾家零卖果实。婆婆说,二十年前熙宁新法时,吾家就是被这市易司逼得走投无路,公公跳汴河死了,怎地如今,公家又不给活路了。她一时气急,就拿了剪子……”
少年已有十一二岁,出生商贾之家,平日里帮着祖母与父亲招呼客人,口齿更是伶俐,虽抽抽噎噎,却是将原委说囫囵了。
众人哗然。
先头唱吕蒙正诗的瞎眼艺人,手中的铁板又响起来。
“翻手云,覆手雨,作古之人蒙冤屈。
盖了章,泼了菜,方是太平世道来。”
姚欢和邵清听到身边一个娃娃,问牵着自己的父亲:“盖章泼菜,是什么意思?”
书生模样的父亲却只唬下脸,说一句“莫论国是”。
邵清忖了忖,对姚欢低语道:“章是章惇,菜是蔡卞和蔡京?这老翁唱的,乃指宣仁太后要被追废,以及章蔡二党加紧绍述新政的时局?”
姚欢恍然大悟,继而现了忧色道:“蔡京果然不论跟着司马光,还是跟着章惇,最擅长的,就是一个快字。重开市易司,看来确是殃及京城所有商贾,不只我们虾行。”
那一头,胥吏见不远处有军巡铺的士卒闻讯赶来,胆气回来不少,骂骂咧咧地喝开人群。
曾纡既知晓了情由,亦不再盯着那胥吏问,而是穿越横街,走到瞎眼艺人跟前,掏出铜钱,放到他面前的破碗中。
瞎眼艺人淡淡道:“官人给多了,官人应是刚来,没听小的唱几首。”
曾纡冲着艺人一双盲目拱手:“听到老丈那句‘乱世文章不值钱’,足矣。”
艺人咧嘴浅笑:“乱世二字,宰相可言,布衣乞丐亦可言。”
曾纡回道:“的确,如此,世道方有救。”
姚欢并不想去和曾纡打招呼。
但她戴着帷帽,行过曾纡身边时,听到这句话,心中稍动。
若蔡京真的被早些扳倒,曾布是否就不会落得凄惨收场,而这位史料中口碑很不错的曾三郎,是否也就不会受蔡京主导的“元祐党人碑事件”祸及,能在仕途上风光霁月。
……
开封城东北角,惠明寺后,苏颂宅邸。
苏颂的妻、子皆住在扬州。
老相爷独居京城,由两个家仆简单伺候着。
今日算是“小年”的祭灶节里,桌上的几个菜,都是姚欢下厨做的。
苏颂年高齿松,肠胃见弱,姚欢挑的,都是软溜又容易克化的菜式。
一个蒸瓠瓜船。将瓠子劈开,剜下瓜瓤切丝,在水中汆至略软,捞出。鲩鱼两侧胸背肉片下,亦切成细丝,用姜汁、盐腌渍后,拌上新鲜的野蕈丁,与方才烫至半熟的瓠瓜丝一到,码放回两瓣瓜船里,上笼蒸熟。
一个獐子煮芋头。前一日定下来苏宅后,姚欢就去市集上挑了幼龄小獐子的腿肉,只用米酒浇透,在灶间用大火蒸上半个时辰,取出,浸于豆蔻、清酱、茱萸果、茴香干叶片等调制的香料溶液中。今日来到苏宅的灶间,将这小獐子腿和芋头同煮至汁水收干。
一个改良版的玉糁羹。乃是将白萝卜、山药、咸菜梗切丁,与少量的今岁新米熬煮,比较像后世的汤泡饭,与其说是饭,不如说是汤。
点心则是两道。一道是枣泥蒸馉饳,一道则来自此前从孟皇后的瑶华宫学来的“清欢团子”——绿豆皮滴酥雪梅娘。
数量不多却不简陋的菜式,并几碟姚欢带来的小龙虾鲊、黄雀鲊、河蚌鲊作为佐酒凉菜,悉数上桌后,一老二少入席落座。
姚欢在灶房忙碌时,邵清已按她交待的意思,与苏颂禀过秋来至今发生在她身上的许多变故。
于是,到了席间,苏颂不再提半个“曾”字,只赞叹姚欢手艺好,瓠瓜鱼丝儿鲜洁,玉糁羹清淡,獐子肉更是比羊肉软嫩好嚼,少去几分油腻。
他又瞧着面前两个年轻人,暗暗感叹,自己当初,明明最先觉着与姚娘子有琴瑟相协之意的,是这个邵清嘛。
苏颂吃了两碗羹、几杯酒,叙了些怎样用水碓助力、摇动滚筒烘烤胡豆的实践经验后,姚欢和邵清对望一眼,均觉得是开口的时机。
不料苏颂蓦地面色一沉,对二人道:“这个年,应是老夫这辈子,最不想过的年了。年后,朝廷,怕是要杀‘二苏’。”
姚欢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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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