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清坐得笔直等开饭,身形却浑无僵硬的模样。
美团拆着凤爪,也和方才的姚欢一样,悄咪咪地觑着这位俊朗的邵郎中。
“同样是郎中,隔壁巷子里的郑关东先生,怎地就一副腌臜油腻样儿,还横眉吊眼凶巴巴的,熟悉的知道他是给人瞧病,不熟悉的冲眼一照面,还以为他是杀猪的呢。”
美团这边弹幕刚开了个头,邵清便从若有所思中醒了过来,拾起那柄柳叶刀,从姚欢包干的海碗里捡起鸡爪,行云流水般地剔起骨头来。
一柱香都不到的工夫,邵清面前的鸡爪,就肉是肉、骨头是骨头,碗里一堆、桌上一堆,清清爽爽,利利落落。
美团已从遮遮掩掩的偷瞄,转为直率的迷妹目光。
她暗道,平素里主人沈馥之自负刀工一流,将生鱼切成的脍丝,能绕啊绕地绕成一朵菊花。但沈馥之的短板是,一在家做工夫菜,就有点慢,和在汴河饭铺中为了抢生意而烤腰子、炙猪肠的风风火火,简直有天渊之别。
美团还在畅想,小主人姚欢会不会也继承了姨母这个厨娘质量与速度不能兼顾的风格,却见姚欢已端着柳木食案往前院走来。
“二位客官,鸡汤温拌槐叶饼。”姚欢笑盈盈道。
美团唬了一跳,腾地起身去接食案:“欢姐儿,俺来,俺来。”她在沈家毕竟是个婢子,纵然沈馥之平素里只嗔不打,她又怎么敢被小主人伺候。
邵清缓缓起身,帮着美团将三只白瓷大碗和一只青瓷小碗在石桌上摆开,噙着嘴角微微一笑,夸赞道:“好,好,如今已有了几分暑气,在下倒正想吃一碗槐叶冷淘。”
原来姚欢去做的,并不是汤面,而是拌面。
今日清晨,沈馥之出门去饭铺后,姚欢进灶间溜达,见美团正从盆子里捞出老大一坨物什,小心地剥开一层油纸,又掀开细纱布检视。
美团告诉姚欢,这是拿青槐叶焯去浮灰,研成碎末后过滤出浓汁,用井水调匀了揉面。
面团还未发涨时,便拿纱布裹紧,外头再扎上油纸,置于冰凉的井水中,如此加工的槐汁面团就算在伏天,也能放上三日,并且越到后头几日越有韧劲。
方才姚欢打开最后半块槐叶面团,触手的感觉果然软凉又弹性十足。她将面团又搓揉了一小会儿,摊开切成宽面条,在滚水里撩熟,趁热撒了盐,用已经装在陶罐中的五香鸡爪汤拌开。再于灶上的另一个小口铁锅里熬了热油,将汉葱卷几个卷,扔进油里榨到焦枯,舀出一小碗葱油,配上鸡汁槐叶面,端到院中。
“君王纳凉晚,此味亦时须。”邵清举起筷著,吟了句诗。
“嗯?”姚欢望着他,眼中大大方方地写着“我读书少,不懂你在说啥”的疑问。
一旁美团倒接了茬儿:“先生吟的是唐人杜甫的句子吧,就是写的槐叶冷淘。”
哇,可以可以,姚欢心中喝一声彩,宋代果然是崇文盛世,诗词普及率在无产阶级里也很是了得啊。
美团看出邵清脸上的惊,姚欢脸上的赞,不由羞赧,挠挠头道:“是俺家二娘教的,她做吃的,常会和俺叨叨那些文士们写的句子哩。”
不过,食物的色香味可比诗词助兴得多。
但见白瓷碗中,浅黄色的鸡汁衬在碗底,碧绿如竹枝的冷淘面缠缠绕绕,琥珀色的葱油点缀其上,色面雅致而不失食物的明亮油润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