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欢原想着手头还紧,独立门户之事没这么快,不曾料到天上掉下来两位合作者。
话说,私人的商铺,可不像公屋那样能佛系待之。
开封城遭了水灾后,朝廷大免商税,本就会越发吸引四方商贾。现下是临近年尾,眼看阵阵降雪就要埋了路,外乡商客进京暂缓,城中人的心思又都在过年上头,故而繁华街市还能寻到空出来的商铺。
但甫一开春,只怕商机随着万物复苏涌动起来,铺面就算能寻得,租金也要涨,便不是三五贯能拿得下来的。
兵贵神速,做买卖也是。
越是冷的日子,上朝的中低品级官员们,应该越是需要一个暖和的早饭铺子吧?
姚欢于是瞅个得空的晚间,先将遇到李师师和徐好好的事,与姨母说了。
沈馥之素来是远阔不拘的性子,听到那原本于秦楼楚馆里谋生的伎人,在边关得了功名,并且回来后还想闯一条别开生面的路子,竟是要自己来做女先生的,不由心中已先有了几分好感。
“这师师姑娘,是要学唐时蜀地的才女薛涛吧,凭着自己的本事挣一番家业。”沈馥之啧啧道。
姚欢一听,还真是,薛涛脱了乐籍后,靠在成都浣花溪畔制笺售卖,后半生过得并不窘迫。如今这个时代比唐时对于商业和身份的限制又宽松不少,李师师怎地就不能凭着教授琴艺歌艺,而做到衣食无忧呢?
姚欢掂量着姨母的接受度不错,于是继续说了自己想去东华门与她们合租的计划。
沈馥之先是惊讶,继而迅速地追根溯源,恍然而悟道:“我送你进宫当差那日,你看到官老爷们提着灯笼吃早膳时,便开始盘算此事了?”
姚欢点头。
沈馥之陷入沉吟。
自己这甥女,不仅仅眼里晓得觑到商机,那心窍,更是不同寻常的有主见,哪里像个十七八岁的小娘子。看来此前曾四郎说的是真的,她便是属意于某位男子,也未必被这男子牵着走。
如此性情,也不知是好是坏。
哎,福兮祸兮,也得看遇到的男子有没有胸怀肚量来容你。我沈二就是这般性子,老天不也终究还是安排了蔡荧文这样的男子。
沈馥之想到此,开腔道:“欢儿,不瞒你说,自汴河畔捡回一命,姨母发现你变了不少,不知是否因为,鬼门关里走一遭回来的人,心气会刚硬许多。你的主意,远比过去大了。”
姚欢心头一震。
自己再怎地掩饰、揣摩,终究是旧瓶装新酒,与姚家姑娘乃形似神不似,沈馥之这般老江湖,不心生讶异才怪。
可是,哪个穿越者想做一具套着古人躯壳的傀儡?
总仍要将各种点子付诸实践,畅快地在这片天空下活上几十年,自是越来越顾不得谨小慎微的藏拙模样。
她正嘀咕间,沈馥之的语气却和缓下来:“主意大些,倒不是坏事,至少不会活得心里窝囊。姨母想来,你若搬得离东水门远些,也好。彼处四邻与你不甚熟悉,你今后自那里出阁去了曾府,岂非少些物议?此其一。其二,姨母的饭铺,终究是做力夫纤工和游走差役的买卖,你制出的鸡脚,能教明月楼和周遭街坊一直下定,已算给姨母的买卖增了不少光彩。但说出去,你仍是爿脚店人家的女儿。”
沈馥之起身,拨了拨灯芯子,又道:“曾府当初聘你去做孙媳妇,官媒娘子说合时,你好歹是个书吏的女儿。如今你摇身一变要去做儿媳了,出身却更低了……还不如说是与琴师合开私塾的娘子,体面许多。”
这柔声细语的条分缕析,每一句,都与做买卖的风险和收益无关,都只是在为姚欢能与四郎顺利做成眷属考虑。
姚欢从惴惴到感动,觉得沈馥之的话,如吹面不寒杨柳风。这位姨母,当真是将甥女当亲闺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