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杨志安复又抬头,有些意外。
他不是没想过李珩可能不会追究他的罪责,但他能说出这番话,是他无论如何也料不到的。
李珩是一国之君,要认错,实属难得,且他们二人之间有着难以跨越的鸿沟,纵然这几年关系好转许多,却也还不到能对着彼此说心里话的程度,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那层隔阂始终也破不了。
而今日今时,竟是李珩率先将它打破了。
“皇上信任臣,令臣深感荣幸。”
“这里没外人,丞相不必如此客套,”李珩撑着书案站起身来,行至杨志安对面的位置坐下,随后又吩咐宫人上茶。
白雾缭绕而出,茶香萦绕满室,沁人心脾,也使得此间的气氛轻松不少。
“兄长一定还在怪我吧?如果不是我当初派人去杀你,那女子全家也不会惨死,她更不会落得今时今日这样的下场。”
说不怪是假的,杨志安不是什么圣人,原本就是他连累了翠翠一家,追根究底,是李珩造成的。
可他更怪罪的人,其实是自己,当年他便不该去人家家里借宿,连累他们全家,而今连她这个唯一的幸存者也没保住,都是他太过没用。
“与其怪罪皇上,还不如放下过往,继续向前,发生的已经无法改变,活着的人应该还要过下去,沉浸在过去的事里头,毫无意义。”
李珩倒茶的手微微一顿,随即叫人拿来火盆,将那些弹劾杨志安的奏折全部扔进去点燃,付之一炬。
“皇上这是……”杨志安大为惊讶。
“当年请兄长回来时,朕便说了,决不再疑心于你,朕说过的话,不会食言,”李珩望着那烧旺的火焰,缓缓道,“这些奏折朕不需要再看,毁了更好。”
杨志安忽然想起许多年前,太后临终之时,自己跪在榻前聆听遗言的情景,那时候他的心情很复杂,因为他知道,未来的路不会好走,一着不慎,自己还会没命,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他也曾犹豫过,也退却过,可最后还是拐回了这条路上来,就好像一切早就注定,摆脱不掉一般。
就在此不久前,他还曾思考过,自己回到朝堂来,牺牲小我,是否值得。
此时此刻,他终于有了答案。
是值得的。
在李珩的命令下,刑部不得不停止了调查,遇刺的一事就这么揭过去,数日后,杨志安回到朝堂,依旧做他的丞相。
事情本该告一段落,可定国侯处心积虑地策划了这么久,目的就在将杨志安从相位上拉下来,令他再也无法翻身,最好是引起皇上怀疑,命也保不住。
可现在的结果与他的设想全然不同,如意算盘没能落实,他岂能善罢甘休?
他私底下又再鼓动了那些追随者一番,怂恿他们在早朝时弹劾杨志安,并连续上书,捏造一些子虚乌有的事,暗示杨志安有造反之心,意欲引导李珩怀疑他。
这点伎俩,李珩自然一眼就看穿,起先他没有搭理,那些奏折呈上来后,便直接扔进火盆烧毁,也不放在心上,想着,只要自己不理会,时间一长,那些大臣也就没了兴致,不会再闹腾。
可他低估了他们的毅力,过去一个多月,弹劾杨志安的奏折还是不断地被送来,且有增无减。
这就让人恼火了。
于是乎,这天下了早朝后,李珩直接将定国侯叫到了御书房内。
“定国侯,你这一天天的,是否很闲得慌?”
定国侯微微抬眼,蹙眉:“臣不明白皇上的意思。”
“不用在朕面前装糊涂,你明白得很!”
李珩不是没给过这人改过的机会,这段时间他一直忍耐,就是念在梁家祖上对大荣对皇家忠心,立下过大功,可他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他定国侯不可能倚仗昔日功勋,一而再再而三地逾矩,把他这个皇帝当傻子一样戏弄。
“刺杀案,朕早已令刑部结案,并明言丞相与此事无关,就是不想事情越滚越大,闹得朝堂人心惶惶,不得安生,而你呢?居然还暗地里煽动大臣们针对丞相,每日上书弹劾,丝毫不把朕的旨意放在眼里,跟朕来这套!”
“朕且问问你,这大荣是你定国侯坐江山,还是朕?”
定国侯心头一凛,低头答道:“自然是皇上。”
“既然是朕,那么,你身为臣子,就该服从皇命,别再朕背后搞那种阴谋诡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