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长居然有一手出神入化的箭术,破空声中接连两箭,皆自两条野狼眼睛没入,惨叫中被钉死在地上,成了一具狼尸。
藏珠倒还好些,除了手臂挨咬一口,被护在身后并没太大问题,秦宇身上衣袍却几乎已被鲜血浸透。
居然差点被两条野狼给活活咬死了……秦宇心头自嘲一下,翻了个身倒在藏珠怀里。
等他再次醒来,已经是三天之后,用村长的话说就是,你小子胆子真是大,眼看就要成婚了,居然偷偷带着媳妇去山上耍,要不是恰好他经过,两个人都要被野狼给吃了去。
藏珠喜极而泣,对村长等人连连道谢后,眼神紧张落在秦宇身上,一副生怕他再昏过去的模样。
许是因为连续三天高烧不退,秦宇如今虽然醒来,却头疼欲裂脑子里像是灌满浆糊,只觉得眼前的人影叠叠,难受无比直欲呕吐。
村长起身道:“人醒了,就没什么大问题了,但身上的伤口还需要静养一段时间。全福啊,可不敢再胡闹了,等好利索了就马上安排你们成婚,也好收收野性子。”
头昏脑涨难受无比,可偏生这句话听的清楚无比,秦宇眼眸蓦地亮了一下,只觉得无数记忆在脑海炸开,将他依旧虚弱的意识瞬间淹没。
我叫赵全福,是村里的孤儿,早年父母因为意外殒命,是村中各家长辈供养长大。有个未婚妻叫阿珠,跟我一样是孤儿,彼此亲近之后被村里人撮合着走到了一起。
我很高兴,因为我终于要有一个家了,终于不再孤零零一个。
但就在成亲前不久,大概是因为太高兴了,我做了件蠢事,居然带着阿珠上山,想帮她采一些野花,做出出嫁时用的红妆。
遇上了野狼,幸亏村长救了我们,而我也像个男人一样,用自己命护住了阿珠,这让村里一些个不服,阿珠嫁给我的混蛋们,终于闭上了嘴巴,算是意外之喜。
当然,更让我高兴的是,我的伤终于要好了,婚期已定!虽然脸上留了一道疤,但阿珠说那是一个男人勇气的象征,每次看到这道疤痕,都能想起来当初,我拼命护住她的背影。
阿珠是个好女人,我发誓会一辈子都对她好。
但……唯一让我不解的是,从昏迷中醒来之后,我晚上经常做梦,却每次都记不住梦里发生的事。
娶亲过程并不张扬、繁琐,因为两边新人都是孤儿,村长就被众人推举坐了长辈席位,受了一对新人的大礼,整张老脸笑成了花,说他们父母地下有知也可瞑目了。
新婚之夜,赵全福又做梦了,他紧咬牙关双手紧握,浑身大汗淋漓,整个人都在颤抖。
“啊!”
一声大叫,他猛地坐起身,已被惊醒一会的阿珠,急忙伸手抱住他不断安慰,“全哥,没事没事的,只是做梦而已。”
赵全福大口大口喘息,在妻子怀中渐渐平静,可他眼眸深处却忍不住浮现惊惧。
“秦宇?谁是秦宇?我为什么要记得这个名字?还有,梦里那张女人的面孔是怎么回事?”
梦依旧模糊,却多了一些东西。
转眼,三个月过去,新组建的小家庭日渐平稳,是村中人人都夸赞的恩爱一对。
赵全福踏实认干,农活、打猎样样精通,阿珠也是心灵手巧,织布手艺得到一众阿婆的认可,小日子颇有几分红火迹象。
可每一个夜晚,赵全福都会自睡梦中惊醒,阿珠尽力的宽慰他,却是毫无用处。
又一夜翻身而起,趴在床上的赵全福,一只手用力抱住脑袋,另一手握拳不断拍打胸膛。
清醒后,他终于对妻子说了实话,梦中总是出现一个声音,大喊“秦宇”这个名字,还有一个从来没见过的女人模样。
他握紧阿珠的手,眼神紧张而忐忑,“阿珠,我发誓从没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情,对这个名字跟这个女人,都没有一点印象。可不知道为什么,梦里大喊的声音,还有这个女人的身影,开始变得模糊了,我感到非常难受,像是要把胸膛给剖开。”
阿珠抱住他,努力保持平静眼神充满温柔,“我信你,我当然信你……全哥,既然忘了这个名字和那个女人,会让你感到难受,那就想办法让自己别忘记,或许能让你摆脱这个噩梦。”
那天起来,一向努力干活的赵全福,第一次没有提起农具出门,而是来到村头王老汉家里,向他求教做木工活的手艺。
也是从那一天起,赵全福成了村里第二个,会一手雕刻手艺的人,他学习的很认真,进步也很快,两年后王老汉去世之前,笑着说他已经青出于蓝,能够出师了。
忙完田中的农活,跟阿珠一起吃过晚饭,趁着天光还未暗下来,赵全福放下碗筷说了一声后,起身进入后院。
背后,阿珠看着他的背影,眼底露出一丝复杂,旋即失笑摇头,自己也真是的,居然会跟个雕像争风吃醋,幸亏没在全哥面前表露出来,否则该让他感到为难了。
愿意雕刻就雕刻吧,反正那种画里似的人儿,才不会出现在这个,偏僻又深居不出的小山村里,就当是个治魔怔的偏方吧。
而此时,赵全福已经拿着一块木头,坐在了表面被磨出包浆的桌子前,略一思索就动手。
雕刻工具是王老汉点名给他的,尽管已经用了很多年,但在赵全福手里依旧灵巧而犀利,随着他手上的动作,木屑、碎片纷纷落下,很快浮现出一张女人的面庞。
尽管依旧粗糙,眉眼尚未清晰,可就只是简单的面庞轮廓,便已让人感受到了几分风华绝代的味道。
果然随着时间流逝,赵全福手中的雕像,渐渐变成了一个巴掌大小,栩栩如生的美人。
她嘴角微微翘起,饱满圆润的唇线,带出温柔的笑意,配合上小心翼翼点上的漆黑眼珠,甚至给人一种她正盯着你在微笑的感觉。
赵全福呆了一阵,深吸口气闭上眼,等内心彻底安稳了,才转身推开了后院新搭建的木屋。
此刻日头西垂,光线已然暗淡,屋内整齐摆放的木架上,一只只雕像安静摆放着。几张木架,如今已放满大半,将手中这只放到上面,赵全福轻声道:“秦宇,这是你的名字吧?虽然不知道,我为什么能听到你的声音,但大概你是想让我帮你,一直记住这个女人。”
“你放心,我每天都有做一个雕刻,哪怕第二天会记忆模糊,但只要闭上眼,本能就会让我做出一个,跟她一模一样的雕像,这样我就永远都不会再忘记她了。所以,如果这是你的目的,你已经做到了,能不能不要再纠缠我?”
这个晚上,折磨赵全福很多年的梦境,终于彻底消失了。
也是从这一天起,阿珠彻底熄灭了,让赵全福停止雕刻的心思。
转眼,两人成亲十年了。
日子越来越好,村长去世之后,甚至有人提议让赵全福接任,最终被他婉拒。但就是这么个,让人羡慕的家庭,却也让村落中不少老人叹气,因为他们始终没能有自己的孩子。
有人说,赵全福终归不能有个家,等两人老去后就要血脉断绝,是注定的绝户命。
阿珠夜里哭的很伤心,第二天赵全福罕见的,跟村里人红了脸,从那之后再没人提起这些事。
又五年。
阿珠说,自己愿意和离,以赵全福的名声,会有别的姑娘愿意嫁给他,给他传宗接代。
赵全福第一次发了火,说她是他这辈子唯一的女人,绝不可能再有第二个。
阿珠在他怀中感动大哭,一生老实和善的赵全福,身体却僵了一下,眼底露出愧疚,因为他觉得自己对妻子撒了谎,尽管他并没有做出,任何对不起她的事情。
但……他大概是真的,有些爱上了自己做出来的雕像,甚至有的时候,他会有种将自己关在那间,规模扩大了几倍的木屋里,不想出去的冲动。
但最终他忍住了。
赵全福尝试过,停止继续做雕像,可就像是已经烙印到骨子里的本能,他发现自己做不到。
十年,十年,又一个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