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光若冰,层层叠叠布满包间。彩色光带轻移,宛如缥缈不可触的极光。
二十支小蜡烛环成心形,安静立在茶几上,烛光幽静,将纯白世界玷染,于是冰冷中有了暖意。
韩贞在唱歌。她唱了一首非常哀婉凄美的歌——《送别》。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她的声音很好听,但她唱歌的水平尤为拙劣。她唱不好,老是走调,原本非常低郁的歌词反而有了一种欢跃之感。
只不过她并不欢跃,顾铭也不欢跃。
这首歌果然不适合在情人节唱。
顾铭坐着不动。他不想唱歌,也不想听她唱歌。他像个木头人一样,盯着茶几上的蜡烛发呆。
韩贞唱完这首歌便把话筒放下,也像木头人一样坐在顾铭旁边一动不动。似乎她不打算再唱了。
两个人就这样静坐着,静等时间流逝。
直到茶几上的烛光熄灭,冰雪世界里的最后一抹温暖也消失不见,入骨的冷意席卷开来。
顾铭感觉不到冷,所谓“冰雪世界”只不过是灯光制造的假象,包间里很温暖。但韩贞莫名一个哆嗦,像是着凉了。
韩贞捏了捏鼻子,小声道:“你还记得这首《送别》吗?”
顾铭道:“我记得,这是你的手机铃声。”
韩贞问:“知道我为什么要唱这首送别吗?”
顾铭道:“因为你喜欢这首歌。”
韩贞摇头道:“我是在向你道别。”
顾铭的神色一怔,偏头看向她,却发现她双目早已湿透,泪水爬满她的两颊。这一刻,她居然和风雪一模一样,她们都学会了无声的哭泣。
韩贞轻声道:“我知道我留在这里也只会让你懊恼与难过,所以我还是早点回去吧。”
顾铭问:“你认真的?”
韩贞问:“我对你何时不认真过?”
顾铭沉默。
韩贞道:“我给李奇打了电话,把你的住址给她了,大概明天,她会亲自来找你。”
顾铭问:“为什么这么做?”
韩贞道:“你想见风雪,却又不太敢见她。你进退不得,只能浑浑噩噩地度日。而这样一直拖下去,说不定真的会变成终身遗憾。”
顾铭道:“所以你在帮我?”
韩贞道:“我来找你,本来就是想帮你。”
顾铭问:“那你什么时候走?”
韩贞道:“明天就走。”
顾铭问:“那你还回来吗?”
韩贞道:“我不会再回来,除非你唤我回来。”
顾铭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韩贞问:“怎么样?听我这么一说,你的心情是不是好很多了?今年的情人节是不是也变得有趣了?”
顾铭苦笑道:“我从未过过这么有趣的情人节,但我的心情好像更糟了。”
韩贞问:“你舍不得我走?”
顾铭道:“是有点舍不得。你走后,很难再吃到合胃口的饭菜了。”
韩贞问:“那你怎么不试着挽留一下我?只要你开口,我就不走了。”
顾铭摇头道:“还是不了。你对我太好,好到足以令我无地自容。”
韩贞道:“我想也是,你的反应和那次完全一样。”
顾铭问:“哪次?”
韩贞道:“就是我和风雪第一次见面那次。你去追风雪了,连看都没看我一眼。”
顾铭想起来了,那次他找了她一整晚,却没找到人。他迟疑片刻,问:“那次你去哪里了?”
韩贞道:“上了山,然后迷了路,就在山上睡了一晚。”——她没说她误打误撞走进了公墓,最后在公墓里担惊受怕了一整晚。
她不愿在他面前诉说自己受过的苦。或者说,她不愿祈求得到他的怜悯。
顾铭问:“那你这次还会迷路吗?”
韩贞道:“这是一个有钱就绝对不会迷路的时代,恰好我身上还有钱。”
顾铭点头道:“也是,找不到家就直接打车回家,这的确挺方便。”
韩贞道:“我唱了一首歌给你听,你要不要也唱首歌给我听?”
顾铭问:“权当送别?”
韩贞道:“你要这么想也没问题,反正今天以后也听不到你唱歌了。”
顾铭道:“我唱歌的难听程度超乎你的想象。你确定要听?”
韩贞展颜笑道:“其实难听的歌比好听的歌更容易让人记住,所以我还是勉为其难听一下吧。”
顾铭点头,接着点了一首《伶仃谣》。
这首歌很难唱,至少对顾铭来说,跟着原唱唱一百次也不可能学会。
他唱歌的确很难听,像熟睡的大汉打呼噜。
但韩贞听得很认真,她用两手托着腮,目不转睛地盯着大屏幕。
她居然把歌词记下了不少。
她蹙眉道:“‘谁在哭啊哭暗了天狼’,好悲伤的感觉。这首歌讲的什么故事?”
顾铭道:“一个温柔的赶魂人送战场亡灵回家的故事。”
韩贞问:“为什么唱这首歌?”
顾铭道:“忽然想到了,就唱了。”
韩贞摇头道:“不像。”
顾铭问:“什么不像?”
韩贞道:“虽然你唱得很难听,但我能听出来,你唱得很用心。你愿意这么用心的唱,莫非是因为我?”
顾铭道:“可能是为了祭奠我那已经死亡和终将死亡的两个大学同学吧。”——他说的是蓝晨雨和谭红尘。
韩贞听不懂,但没多问。她看了手机时间,现在还不到凌晨,便问:“时间还早,要不陪我出去走走?”
顾铭道:“我是上班时间,不能出去。”
韩贞道:“你今天的工作就是陪我,我想去哪里,你就跟去哪里。”
顾铭问:“那你想去哪里?”
韩贞道:“找一个台球馆,和你好好切磋一下。”
顾铭皱眉。他迟疑片刻,忽然低头看她的双手,他看到她的左手虎口右手手心都结了茧,这分明是经常握杆与架杆所致。
韩贞莞尔道:“你放心,我现在真的是台球高手了,球桌上绝对不让你失望。”
顾铭道:“可惜这么好的一双手还是结了茧。”
韩贞道:“如果我不提台球,或许你都不会发现我的手上有茧。所以你没必要为这种事惋惜。”
顾铭道:“我好像总是不经意伤害到你。”
韩贞道:“谁叫我非得喜欢你呢?”她顿了顿,补充道:“这叫自讨苦吃。”
她真的在自讨苦吃吗?这世上又有多少女孩子如她一样,整日做着自讨苦吃的傻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