羿栩不死,谁也动不了司马家的人,哪怕司马极只是太后的堂弟,在司马一族,跟个废人无异,司马修不会为了司马极受辱出头,但肯定不会眼睁睁地看司马极因人算计而死,况且芳期还知道太后一族是杀害东平公的帮凶,晏迟不会为了“锄暴安良”冲司马极暗下杀手,他说司马极“应当死了”,意指不仅仅只死了个司马极。
司马太后乃至司马权、司马修,等等在晏迟的计划里都活不到薛小娘子及笄,司马一门家破人亡,诛连司马极,那么要做成这件事,当然得有一个前提,羿栩已死,对于所有人的生杀权夺,实际已经换人执掌。
仅仅是三年……
芳期手心沁出冷汗,她不由握紧了晏迟的手。
晏迟仍然懒懒靠着椅背。
如果顺利,三年后他们已经到了时候离开临安,远走深山老岭,那个世界在九州四海的炮火纷争之外,不管多么激剧的争斗,无论如何惨烈的局面,都无法波及那片幽静而壮美的天地。
而这一片他们生活过的院宅,北窗外根深叶茂的合欢树,或许已经归属他人,或许已经毁于战火,晏迟不知道那时,薛小娘子还有无侥幸能和丁文翰喜结连理,他的计划里,没有规划这些无关之人的安危悲喜。
他侧过头,看芳期背着光的眼睛。
还是能看见自己的影子映在眸珠深处,她背后的合欢花,攀在低低的枝桠上。
“几日前,羿栩召我入宫,是司马修的诡计,羿栩逼我想办法促成出兵山东,让文武百官不再违抗此一政令。”晏迟说。
他轻轻蜷了一只手指,指尖慢慢触着芳期微有些沁湿的掌心,说着一件不大好的消息,却用这样的小动作进行安抚,其实晏迟也觉得国师府、清欢里未必成为他们终老的地方,不如深山野岭的岁月静好,仅管他营造此处时并未想过会于此终老,无非是不想让这几年的住处太糟心。
舒适又华美的住处不会让他对红尘乱世心生留念。
可他因为在这里,与现在和他共坐窗前的一个女子朝夕相处而两情相悦,他们在这片居院渡过了几轮寒暑,看一番又一番的花开花落,日沉月升,留意窗外那株合欢树,显然的一年比一年枝繁叶茂,晏迟偶尔会想,当离开之后,或许他们会对这个曾经的家园心生挂念。
回忆最初的情动,回忆年年秋季,开始灿烂的那片丹枫,回忆漫步在枫林里,无数个清晨和傍晚,点滴旧事,也会偶尔在梦境里迂回,或许她会为他——毁掉这一切,我们的曾经当真不遗憾么?
现在他也不知道日后的自己,会否觉得遗憾。
晏迟垂着眼睑,缓缓陈述而已:“这件事已经拖延了一段时日,辽廷再度派遣使臣摧促,羿栩有如热锅上的蚂蚁,可做出此类重大决定,根据祖制必须经政事堂诸宰臣赞同,君主不能一意孤行。
羿栩此时,还没有乾坤独断的魄力和能力,其实就连司马修心里也清楚,如果一意孤行妥协于辽廷,以卫君之令,杀卫国将兵,与将江山设计拱手相交辽国无异,所以绝对不能承认山东仍在对抗辽国的大族,乃大卫的叛军逆臣。
唯有羿栩看不清这显而易见的弊害,他居然想趁此时机,赢获独断军政大事的真正至高无上的君威,你道他想出什么法子?让我以国师之名,宣告若不平定山东‘叛乱’,社稷将有崩溃之险,大卫面临亡国之忧。”
芳期:……
羿栩这皇帝真是的,居然想借天意神权之说,震慑臣民,目的还是听令于辽廷,他怎么不干脆向辽君献上自己的膝盖罢休?山东的军民靠自己守卫家园不失,对抗夷族铁骑,怎么就成了卫国的乱臣贼子?
“晏郎……这回只能抗旨了吧?”芳期当然不希望晏迟屈服,晏迟说过他不会让辽廷得逞。
“我要是答应了,岂不被大卫臣民戳着脊梁骨骂死?这些年来我辛辛苦苦奠定的名望,就会付之东流了。大卫当然不乏信奉道教的官员,百姓们也确然信奉神佛,可除非我真让天上神仙显灵,亲口告诉他们,山东义军会祸害黎民苍生,他们宿卫家园对抗辽敌的行为不是义举,是祸行,羿栩真当我这国师嘴皮子一张,怎么说大众怎么信呢。”
晏迟冷冷一笑,干脆闭了眼睛:“司马修献的计,大抵也料到了我不会中计,他这是连环计,我抗旨不遵,就会招惹羿栩的不满,他日后中伤起我来就更加容易了。我先不理司马修的诡计,总之是不能促成大卫出兵平定山东的,我告诉羿栩,纵然周途疏、周全已死,不过因为云涛观事变未能避免,天生异像预示的斗乱仍然没有彻底结束,也就是说,荧惑犯枢的异像并未有改,也就是说荧惑守心的大异之象多半难以避免,在今年十月,也许能让世人尽见。”
芳期哪怕不知道多少星象知识,也从未见过让世人谈之而色变的荧惑守心,但对“荧惑守心”四字却是如雷贯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