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迟赶回国师府的时候,听闻羿栩已经反客为主领着一行人逛上了无情楼,又还有付英在旁服侍,他就懒得先去天子跟前露脸,抬脚往疱厨走,又果然见芳期已经将这日的午宴安排得井井有条。
“得劳动夫人了。”晏迟话虽如此神色却是不愉,微蹙了眉头,看芳期忙得额头上都渗出了汗迹,大是不耐烦羿栩领着这么些人来叨扰:“一阵间就叫人把饭菜送去无情楼吧,夫人不需要再露面了,好生在清欢里享清静。”
“忙倒是不打紧。”芳期一边将切成小丁的鸡肉加酱料腌制,一边看灶上熬着的一锅鲜汤,忽把声音压低:“只要有清箫一人,这餐饭我烹饪来也是心甘情愿,他现在入了宫,更要避嫌,要不是因为今日天子兴之所致,是不能来再来家的,等过了今天,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吃上餐可口的饭菜了。”
晏迟轻笑:“他比你小不了太多,怎么夫人把他当孩子般的宠?”
“不是得唤我声师母吧,可不就是晚辈家,你这师父也不能光有个师父的名。”
晏迟就嘱咐八月:“好生替夫人扇着风。”
他也不能一直在疱厨躲着不去面圣,说了这几句话打完这一转却还是直往无情楼。
司马修正指着沂国公府的旧址冲羿栩说着什么,见晏迟,皮笑肉不笑:“我倒是往梅园去过些回的,在底下一望,就觉得无情楼上观景定然不错,今日来此,果然如是,确确惋惜晏无端你为何要拆除跟此楼遥向的灵犀楼。”
晏迟当初建无情楼,是个什么心思根本不瞒人,后来为什么要拆除灵犀楼更是路人皆知,司马修这话是故意戳人心窝子,一听就是寻衅,要搁过去多少会遭到羿栩几句和稀泥似的告诫,但这回羿栩却像没听到一般,慢悠悠地品着茶。
他已经好些日子不曾召见晏迟。
心里长着刺,却还顾忌着弑父的把柄,想他能顺利登位少不了晏迟的一臂之力,而今过河拆桥的事做得太明显,满朝文武一看连晏国师都是个鸟尽弓藏的结果,越发会暗诽他这皇帝薄情寡义。
又因此时情境,多得晏迟未雨绸缪才挫败辽廷离间卫夏联盟之计,虽则说辽廷逼着他出兵山东,正是因为有西夏牵制才有斡旋的机会,外有夷族虎视江山,羿栩也不敢冒险无视人心动摇的隐患。
晏迟说十月将有荧惑守心的大异,不能避免,届时天生灾异之象,还需要他这国师给出安定人心的占辞,这当然也是羿栩不能彻底冷落晏迟的原因。
但羿栩认为的国师一职,责任便是顺从君主,将君主之令撰为天命神授,利用布衣百姓对国师的敬畏,引导舆论折服于皇权,晏迟却反过来以天命神授的幌子限制君权,这让羿栩深觉受到了冒犯。
他是希望用冷落的态度告诫晏迟“忠于职守”。
所以羿栩竟然附和司马修的看法:“朕也觉得,本是遥向的两座高楼,而今拆了其中一座,多少会影响两府的布局,无端既擅风水堪舆,这样的决断大是任性了。”
天子觉得没了灵犀楼会连累国师府的风水,他根本不容晏迟这个国师反驳。
晏迟若是聪明,就该接受“任性”的论断,重建灵犀楼,向天子示弱。
晏迟当然是个聪明人,但今日他却偏做不聪明的事:“梅园与国师府,地势原有起伏,两座高楼并存才会影响格局,臣之任性,是乃明知不宜再建此座高楼改夺梅园之势,却建成,故而才导致罪庶永贪心未能得逞,罪行败露遭国法严惩。虽因官家恩赐,未曾察抄梅园而是将旧邸并入国师府所有,不过臣深知梅园毕竟是罪庶永旧居,臣又非没有私邸,故而才将梅园归还母系族亲,用作可供世人游览的园苑。
灵犀楼因无情楼存在已不利于梅园风水,臣总不能眼见母系族亲再因此遭受祸殃,故将之拆除。”
羿栩蹙眉,茶盏放在了茶台上。
这时清箫也从凭栏处转过身来,一笑:“官家莫怪我多话,我刚才一览楼下风光,也觉得此楼不需再有呼应。”
司马修看了清箫一眼:“怎么穆郎君也懂风水堪舆?”
“我并不懂风水堪舆,只是就造园的景观而言吧,其实看梅园至国师府,地势乃至低而高,就方才司马三郎指着的地方,那里是灵犀楼的旧址,虽处梅园的高处,若只有那一座高楼,倒甚得宜,不过无情楼已经建成,且地势更比灵犀楼高显,两楼间距太近,显得确然累赘了。”
羿栩只道清箫并不知谙朝堂权场之事,方才这般直抒己见,他今日来国师府正是为了取悦清箫,此时当然不会因为一座已经拆除的高楼败了兴致,弄巧成拙,又越是欢喜清箫的直率,发觉了清箫与周途疏又一个相似之处。
不是城府深的人。
他这才笑着岔开了话题,引荐清箫与晏迟相识,且又说了一回来意。
晏迟照样对于羿栩的“男伴”视若无睹,既不针对也不奉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