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壶黄酒,初温。
细长的手指提了壶把,那长流倾斜,琥珀色的**注下白玉盏,七八分满时,司马修才抬眼看着来禀报消息的婢女,他甚至都不记得这女子名唤鹊儿还是燕儿,只有个“鸟名”的印象,他见婢女那双狡黠的眸珠,左偏斜挑,亮晶晶的期待着淮王的回视,司马修发出不露声的冷笑。
“覃氏真答应了带话给晏迟?”
听得这问话,鹊儿的眸珠终于是回复了安分。
她有些惧怕司马舍人。
“是,湘王妃确然是这么答应的覃孺人。”
“覃孺人没说一个字多余的话?”司马修又问。
“覃孺人有些迟疑,但婢子在,孺人不敢露出痕迹来,婢子能看出孺人强忍下不安,极力游说湘王妃相信王妃确然不认为陈皇后会加害太子,是按殿下和舍人的交待……覃孺人说王妃心善,从不会恶意揣测他人,且王妃认为陈皇后曾经遭遇过丧子之痛,肯定不忍再伤害无辜的稚子,且陈皇后真心实意将太子抚养成人,太子必会报答抚养之恩,陈皇后也不用再担心凤印有失。”
鹊儿详详细细把她监视到的情形讲述清,眸珠又忍不住转向淮王:“殿下,覃孺人离开湘王府,对奴婢一直冷着脸,且回到居院后便倒卧不语,直到此时,都不曾搭理过奴婢。”
“为了乐儿,这回确然是太委屈了阿舒。”淮王长长一声叹。
司马修的唇角勾一缕更深的笑意:“殿下该去宽慰安抚,也相信覃孺人会想通的,只要还有殿下的恩宠在,她日后不愁再无子女。”
长指终于是捏了白玉盏,司马修背过身去饮酒。
芳舒也很想大醉一场。
如果大醉之后就能大醒,结束这场关于人生的噩梦。
数百日夜,自从她被卷入这场诡计,就此悔不当初,她想如果这世上真有后悔药,饮完就能回到起初,她必定不会再相信淮王府能为她的归宿,只要安分的伏低在淮王妃之下,关于她的人生就将平安顺遂。
可现在放纵的大醉,又有什么用呢?她没法救出陷在泥淖里的儿子,她甚至没有十全把握庇护女儿的平安,她听凭安排的迈出这一步,好像就踏进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淮王来了,芳舒还要打起精神听这个男人那番安慰的话,轻飘飘的钻进她的耳朵里,在脑海中却渐成风暴,凌厉的寒意,卷得她的头盖骨阵阵刺痛,她看着窗外那片白凄凄的月光,不知什么时候情绪开始渐渐崩溃。
“别哭了,阿舒。”
她在哭么?
一抬手,摸在脸上果然是湿迹。
真好笑啊,她为什么连哭都不能哭?如果她真的言听计从,现在就只能一日一日地等着儿子的死讯传来,委屈?这是“受委屈”三字就能抹消的悲恨么?淮王可以不把她当人,但是平儿可也是他的亲骨肉!
你怎么可以,把自己的亲骨肉当作工具?!送给司马修让他用为刺杀政敌的匕首!!!
“只要能保殿下平安,保王府平安。”芳舒最终这样说。
此夜。
芳期突然被惊醒,她睁着眼望着帐顶,一时间只觉得全身都是汗意,又过了半天才回过神来,明明晏迟是陪她一同安置的,但现在枕畔空空。
刚坐起来,锦帐便被掀开,白色中衣外只虚披了件青墨裳衣的晏迟挡了那一侧的烛火,芳期看不清他的眉目,但身形已然熟悉,她抱着衾被,下巴放在膝盖上,不知为何忽然觉得有点委屈。
“怎么了?”晏迟被半边锦帐卷进银钩,他坐下来,终于有明亮的灯色照在了床上,他能看见芳期微有些润湿的发鬓,眉头蹙起:“是身体哪里觉得不适?”
“做噩梦了。”芳期的声嗓有些发闷。
晏迟失笑。
都是当娘的人了,做个噩梦还要撒娇,怎么就这样招人疼呢,他把人连着衾被都搂进怀里:“说说,做了什么噩梦,要不要我替你卜一卦安安心?”
“我想不起来都梦到了什么。”芳期靠着晏迟的胸口,才觉得心中踏实一些,她深吸一口那体肤上透出的一股幽幽的像苍松青柏似的香息,脑袋忍不住在怀里蹭了一蹭:“大街上好像到处都在杀人,似乎很多人在悲哭,我记不清那些人脸,谁在杀人谁被杀了也记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