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笑什么笑?!”
辛远声已然“荣升”为孩子爹,虽说刚刚荣升不久,但正因为此荣升的兴奋劲还没过去,今日是“牺牲”了下值后立即回家带儿子的时间,想着来提醒好友应该疏远禄蠹了,没想到一片好心引起的却是捧腹大笑,仿佛他说了什么荒唐话似的,晏无端你还做不做人了?!
“你这个书呆子,怎么就忘了水至清则无鱼的至理名言?你数数这数千年,哪一朝哪一代的官员全都是高风亮节的君子?芸芸众生顾私求利的才是多数,只要没干丧尽天良的事,他们其实都不能称为奸险之辈。
就拿沈炯明来说,他并没渔肉百姓,若论他的才干,入事政事堂倒也够格,虽说无能力挽君国颓危,可有几个人有这样的大才干呢?我要除他,是因为私怨,并不是因为他是穷凶极恶之徒。
禄蠹迷恋功名权位,但要天子是个明君,不是不能利用这些人的欲望治理好军政,我虽不是一国之君,却有把握用其欲而全大局,遥之莫不是以为君子为臣,便一定能造福社稷么?那我且问你,英宗朝的石源引,是否堂堂正正的君子?”
辛远声道:“明堂公当然是君子。”
“可他一举推行的变法改制造成了多大的隐患?彻底造成了大卫重文轻武的弊端,且让黎民百姓多少因为新政倾家荡产?富了国库,却贫了商民,而国库虽富实,竟为英宗挥霍一空,且还用于纳币以各蛮,怀宗若不是因为以为纳了币,献了贡,诸蛮便不会再兵伐大卫,且内库充足,他完全可放放心心的贪图享乐,何至于丧败了半壁江山?!”
辛远声:……
“反而是当时被称为奸诈之徒的张瑜,看透了新政的弊端,数番进言废止,可因为他私德不修,本是利于社稷的良谏,却被认定为包藏祸心。”晏迟轻哼一声:“所以任官授职,不能只看臣公的品行,还当以政见是否利于时局为先。”
辛远声心服口服了。
不听晏迟一番剖析,他甚至没觉察明堂公推行的新政竟然为社稷伏下了莫大的隐患。
“当然,沈炯明的旧党从,其实也没谁够格为一国宰相的,我心中有一个人选,是葛承旨葛瀛。”
也就是葛时简的父亲。
“葛公确然……便是为大相公也足够让人心服口服!”辛远声眼睛都亮了:“但无端为何还让那些党从推举能替沈炯明之人?”
晏迟笑而不答。
辛远声不知晏迟的用意,芳期却是心知肚明的。
这日夜里,朱纱帐里一番缠绵之后,夫妻两其实都既有余力又有兴致,然而晏迟却要用沐浴的方式“冷静冷静”了,芳期闹不清晏大王为何坚持“自控”,忽闪着大眼睛审视着他,晏迟咬了一口她的耳垂,拍拍她的脑袋:“明日你不是约了鄂娘子打马球么?再闹腾,骑得了马挥得动球杖?”
“我差点儿就忘了!”芳期如梦初醒:“晏郎怎么还记得?”
“婵儿早前跟我说的,小丫头还记得清清楚楚呢,说是薇儿教她扳着指头数日子,她数完了七根指头,第二天就该看阿娘和姨娘打马球了。”
七日前,跟鄂霓在鸿濛苑告别的时候,鄂霓随口邀了芳期打马球,两个人商量定了在七日后——因为那天鄂霓的小姑子也从襄阳到了临安,那也是个打马球的好手,一起切磋切磋。
芳期回来后,却见婵儿在发脾气,因为那天她外出,却把女儿给“遗弃”在家,婵儿老大不满,芳期只好哄女儿,说与鄂姨娘打马球那天,保证会带婵儿一同去,婵儿就记在了心里头,没想到芳期自己个儿差点忘了这事。
也着实是这几天,她差点没被党从们的家眷纠缠得脱不了身,今天这个登门,明天那个拜访,应酬一多,没留意时日过得这样快,不过嘛,邬娘子替她记着呢,便是明日真没想起来,邬娘子也会提醒她。
可现在,时辰着实还早,等晏迟一身清爽“冷冷静静”的回到了卧房,芳期还没有半分睡意,于是夫妻两个就躺床上“冷冷静静”的闲聊,芳期问起辛远声早前的来意,晏迟就说了。
“我知道晏郎在打什么算盘。”芳期趴在枕头上,侧脸看着晏迟:“晏郎故意和这些党从交道,佯作重用这些人推荐的‘相臣’,等羿栩死了后,晏郎离开临安,哪怕有四妹妹这层关系在,世人也不会疑心葛公是晏郎的同党,届时徐太傅、辛相公等举荐葛公入事政事堂,并不会引起质疑。”
“知我者,王妃也。”晏郎枕着胳膊,缓缓闭上了眼。
他今天没有告诉辛远声他的盘算,并不是故意卖关子,也不是害怕辛远声知道原因之后/洞悉他真真正正的计划,只因为心里格外清楚,当离开临安的一天,跟故友就是彻底的天涯陌路,慢说是重逢无期,甚至于无论是辛远声,抑或是徐太傅、襄阳公等人,他们只怕恨不得与晏迟这个人,从未相识。
还是莫牵绊的好,不需要知道他其实已经为了挽回这片江山的颓势尽过力。
把他当作始作俑者,社稷罪人,怨恨有了着落,肩上的担子才能更轻些。
他只需要一个人懂得他,这个人是他的妻子,余生的路将要与她携手前行,他只希望她的心目中,晏迟并不是一个只图复仇而不顾情义的人,他并不是想要万千无辜为羿栩陪葬,只是有些事,他的确做不到。
这一年的三月,临安城中罕见晴朗。
雨水充盈着整个季春,渐渐的染绿了柳叶,更红了新桃,似一幅水墨打底的画卷,局部描充了丹青,隔着雨雾看那桃红柳绿,春色似乎更加婉转十分。
晏迟突然又忙碌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