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诚就忍住了质疑的话。
他突然想到许久之前,晏王确然当着天子面前直言疑虑,提醒天子兴国公虽为国戚,与天子有亲缘,按理不会犯下恶逆之罪,可倘若放纵沈炯明、金敏等一直煽动蛊惑,说不定会犯“糊涂”,当时天子如何说?要若兴国公确然犯下恶逆之罪,虽为亲长,罪不应赦。
通敌,谋弑太后,这就是恶逆之罪。
虽则当时天子的口吻,更像是笃信兴国公势必不会如此糊涂,然今日的罪凿,已经足够证实兴国公还真是如此糊涂。
哪怕天子仍有赦免姑息的意思,但令旨为大丞相龚佑所拟,还是由他亲自呈往福宁殿,完全能够杜绝湘王殿下自作主张,那么此时又何必质疑呢?
勤政殿的这场朝会还没有宣告结束。
只是沈炯明、金敏等涉案者均已被押入死狱,尚有些党徒,虽说在众人看来无疑会受牵连,可毕竟没有诺书等等证凿,更没有在行凶现场被当场逮获的女儿,按一般陈例,他们只是政治上的党从,却并非罪案上的同谋,暂时还无法把他们论罪处刑,因此尚且还颤颤兢兢的留在勤政殿等消息。
晏迟根本就没有往福宁殿去,避嫌避得相当彻底。
而大殿上渐有议论,芳期也就侧耳倾听着理辩开始前,陈皇后没说完的半截话。
她越是听,越是锁紧了眉头。
又说祁诚,捧着大丞相的草拟,一路往福宁殿行去,这个时候羿栩今日的“修练”已经暂告一段落,为防再走神,影响了功法,果然趁着失聪时召见祁诚,他虽然暂时听不见人言,不过又不是天生的聋子,尚能开口说话,只既然决定“两耳不闻朝堂事”,又务必“两眼不看朝堂书”,根本没打算接过草拟核对,只让潘吉把草拟交给了清箫,先道:“无端察断事案,自来清楚明白,相信沈炯明、金敏等等罪逆已经百口难辩了。”
这不是一句问话,却不妨碍祁诚把勤政殿的理辩罗里罗嗦说个完整。
祁诚也自然会强调,湘王不仅仅审断沈炯明等有罪,意见是兴国公也“当诛”。
他不知道天子失聪,君臣之间隔得如此近,他当然相信天子已经听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
羿栩却只看清箫的示意,仍按照准备好的脚本演读:“既然罪证确凿,小穆便将草拟读来我听一听吧。”
清箫一字一字的读得异常清楚。
“准奏。”
羿栩十分的简洁的给出了决断,紧跟着又装模作样的捏了捏眉头:“因福宁阁事案,朕颇为烦心一时,险些致使前功尽弃,现这一事案总算有了个结果,如此才能恢复心无旁骛继续修练功法,朝堂之事,仍然暂由无端理断,小穆及直益可得助佐无端彻底平息疑乱,若非用兵的大事,直益不必再来禀奏,朕之调养,尚需短则半载长则一载的时岁,朕笃信无端及诸卿能够各司其职,精诚协作。”
祁诚还能质疑么?
他亲耳所闻天子对于兴国公的当诛只有“准奏”二字,亲眼目睹龚大丞相亲笔所拟的旨令被盖上玺印,哪怕天子至始至终未提起“兴国公”三字,但后头颇为伤神的叹息,足够让祁诚联想到天子是如何痛下决心“壮士断腕”,且真要从情理的层面说——兴国公身为国舅竟干出了里通外敌谋刺太后的恶逆大罪,是他先不顾血缘亲情,更违背了君臣之义,也全然够得上“当诛”的罪罚!
圣旨被捧回了勤政殿。
朝会终于宣告结束。
徐太傅和覃太师两个老臣当出丽正门,心照不宣的上了同一辆马车。
“真没想到,官家竟然能够据法公判此案。”徐太傅心底的疑惑俨然并没有彻底打消,因为他着实不信任当今天子能以国法为重,更别说晏迟今日还坦诚了他对东平公一案的抱怨,将这起只有口供完全没有证凿的案件指认为冤谤,东平公的耿耿忠心大白于朝堂,那么无论是先帝抑或是今上都当承担过错,不曾翻案却胜于翻案,因为经此朝会之后,大卫的国史上不能避免添新一笔——
“东平公虽对谋逆之罪供认不讳,然君上经湘王辩释后悔悟,以为东平公获罪乃源于先君之猜忌,东平公虽蒙冤,但一心为固社稷之稳,国祚之安,为免先君遭受臣民质疑,而使敌国趁虚而攻,慷慨赴死,君上既悔,方疑司马权、沈炯明等谤害东平公者,乃叵测之徒,故察实其通敌叛国大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