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尸之处是在一片普通民户区,是被挤在一个犄角处的屋舍,但却是独门独院,虽说院子不大,屋子也只有几间,但却从落着锁的一间杂物房里,察抄出了一把弓弩,一箱子抹去徽识的官造箭矢,另有一盒子钱引,共计三万贯钱,这对于普通门户而言,无疑是笔巨资。
晏迟三人赶到时,这一片区的街正已经被喊了来,听湘王殿下竟亲自问话,他满头冷汗的又答了一遍:“住户,也就是死者,他姓程名多,籍贯在渝州,来临安城已经五、六年了,他是个鳏夫,也无儿无女,据他自己说是妻儿老小都病死了,留他一个孤鬼儿,在原籍难免伤心,因此才背井离乡的来了临安。
原本有些积蓄,干脆买下了这处宅院儿,这个程多性情一贯孤僻,不和邻里走动的,也无人知道他做何营生,就这条巷弄里,有个妇人是官媒,看程多好歹有这样一处宅院,虽不如何讲究干净,但添置的衣物都是好料质,猜度着他手上还算有钱,就起了把守寡的侄女儿撮合给程多的心思,哪知跟程多一提,就被他直接了当的拒绝了,那妇人心中不愤,还跟我家那口子抱怨过,说这程多眼看就满四十,还凶悍得很,难不成还想娶个黄花大闺女?就算有几个钱,可膝下连个儿子都没有,日后这份家业还是便宜了衙门。”
晏迟不耐烦听这小吏没完没了的聒噪,摆手让他退下,只冲葛时简与祁诚道:“这里是死者的住处,倒是奇怪了,死者分明是一死士,他缘何非要把宫卫引来他的居处?”
“应当是想销毁证据。”葛时简却想到了原因:“此些兵器,与刺杀何氏的凶徒一样都是出自于官造,程多应当没必要赶回销毁,倒是这些钱引,必须要用相应的铜币或金银兑换,钱庄自然也会留下兑引人的籍名以供钱引司盘验,以下官推测,程多应当也是孽党雇于黑市,他的家人多半已为孽党控制,按理说只需要雇主把雇金直接交给家人,而他却非要雇主给付钱引,这是何打算?”
“凶徒的真名和籍贯已经难以追察,更别提他为何非要让雇主给付钱引了。”不擅长推理的祁诚照旧百思不得其解。
晏迟问:“大尹有无想法?”
“本官看来,程多算有心机,并不信任雇主,所以才索要这些钱引在手,也是防着雇主将他灭口,但今晚事败,要是暴露了雇主的身份,他的家人定然性命不保,所以他憋着一口气打算销毁这些钱引,奈何程多因为太谨慎,竟将存放钱引及兵器处落了锁,后有追兵,他着实不够时间开锁,无奈之下,只好咬破毒囊自杀身亡。”
听完葛时简的剖析,祁诚仍然大惑不解:“那程多死在外头,咱们或许根本找不到这处,更找不到这些钱引了。”
“临安城可没有鬼樊楼。”晏迟冷声道:“纵然亡命之徒也必须栖身于地面上,逃不了街正的核察,必须以真面示人,他哪怕成了具尸体,只要召集临安城的街正,也能认出他来,只要把他认出,还怕察不到他的栖身之所?”
既然老鼠洞早晚都会被发现,那么当然要拼一口气试着回洞销毁证据。
察,当然会察到王镜杰身上,因为程多原本就是听令于王镜杰的亡命之徒,他当然没有参与今晚夜袭汴王府的行动,所谓的咬毒自尽是晏迟一手策划,是晏迟的人手先引发灯市骚乱,再佯攻汴王府,没有人真被宫卫弩箭所伤,而是一个障眼法,佯伤之人故意把宫卫引来此处,让他们发现程多的“窝点”,程多倒是真的肩头先为弩箭所伤,并被击晕,佯伤者其实身手灵活,趁着那一点时间,将剧毒喂入程多口中,因此当宫卫赶到时,瞧见的是程多刚好毒发身亡。
但直至现在,还没有宗室亡于这场刺杀行动。
晏迟临了留下一句交待:“这起案件毕竟涉及谋逆,本属刑部及大理寺负责察究,可因为还涉及平民的命案,因此葛大尹从起初便已经手,且此案既涉黑市,相信葛大尹该有更多暗索能够究根溯源,所以我建议追察死者程多究竟为谁所雇一事,由葛大尹经办更加有利。”
现如今的大理寺卿已经向晏迟投诚,自是会看湘王殿下的眉眼高低行事,这个人不用搭理,在晏迟的心目中,最关键的还是要争取葛时简的认同——为他所诈,为他所用。
回家途中,风骤然转急,夹杂着雨意,打在眉眼上,晏迟忽然觉得兴味索然,月色下他没发现自己已然蹙眉,只是从付英那“鬼鬼祟祟”的察颜观色的情态露出后,知觉自己的脸色应当不会太好,晏迟这天忽然有些迷惘,一切都在按他的设定进行,情绪又为何波动?
清欢里,外厅留下数盏灯火。
门被推开,没有声响,也就是灯火微晃,灯火下的人却立时侧面看来,脂粉洗净,眉眼尤其的清亮,长发青丝散而不乱,晚睡的人半分不露倦意,她却那样安静的,沉稳的,透出一种别样的小心,全然不似等待已久。
芳期甚至没有发问。
像是就为了晏迟回来,不存另外的目的。
晏迟却还是主动说了,再次强调了没有伤亡,但也告诉芳期:“三日之后会有可怕的事发生,你信还是不信……闵妃母子三人是真的安全无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