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山平静了,这下却换作潘吉心中大惊。
因为出兵大理一事全然就是湘王晏迟的自作主张,由穆郎君配合伪拟圣旨私盖玉玺,天子一直被瞒在鼓里,何故这时穆郎君却自己个儿说破了这事?总不能够是穆郎君谎瞒之事干得太多,自己竟信以为真,忘记了天子压根就不知道用兵的事?
羿栩果然面露疑惑:“大理国灭?大理为何国灭?攻伐云南又是怎么回事?何人下令,何时用兵?”
潘吉咽了一口唾沫,两眼直勾勾的盯着清箫。
清箫只看稳了羿栩,似乎放慢了语速:“官家忘了,这事湘王殿下禀报过官家,官家亲口允准并令下官拟旨。”
潘吉又眼看着天子恍然大悟,竟直呼“是我忘了,瞧我这记性”,他身子一晃,险些没有栽倒。
穆郎君难不成会妖术?
春山却了然,原来小穆用的不是杀伐之术,只不过是惑迷之术而已,虽说皇宫大内风水布局能祛邪障,维护人君的气运,但小穆却并非庸常,在短时之间利用惑术将某种并不存在的记忆“植入”受术人的脑子里,使其尽信施术者之言……虽为史无前例,但毕竟还是存在着可能。
清箫却一直明白羿栩的心魔。
诚然,起初时羿栩只求康复,强迫自己暂放权柄,然而时日一长,随着“病情”的好转,羿栩又哪能当真做得到诸事不问,固步于福宁殿中修身养性?他一早就在担心监国执政的湘王会否尽获人心,而没有他发号施令的朝堂是否当真一直风平浪静,羿栩此人,说穿了根本就无法接受世间无他,一切照常的事实。
可毕竟性命事大,羿栩还不得不虑及传宗接代,让他的亲骨肉在他千秋万岁后能继承权椅宝座,纵管不安,也只能依靠着春山施针使他在修气时心神安静。
如今日,听闻湘王有事约谈他,羿栩便会焦灼,直到看出他与湘王见面后神色如常,猜到未生祸殃,才能够继续装模作样罢了。
“现如今满朝文武,乃至于临安城里无论贵庶,尽皆额首相庆,称大卫既有湘王执政,势必国运昌隆,莫说辽国不敢来犯,假以时日,大卫的军队必然会大败辽军收复失土,使金瓯无缺,社稷安定。”
这话可不是什么好话,潘吉贼眉鼠眼的直瞅天子,他是真弄不明白现在的情形了,穆郎君难道是想背叛湘王?这可让人犯难了,湘王与穆君,可都有了不得的手段,这两人要拼争起来,可真是胜负难料,这让人如何站队?
羿栩一握拳头,目光冷肃。
“官家可是担心湘王会成为日后的大患?”清箫问。
他这时可没有影响羿栩的意识,羿栩虽然受到惑术所迷,认可了他允准出兵云南一事,不过除了这点之外,并没有丧失意识,反而因为全不设防,会把真实的心迹坦露出来。
“倒并不是担心。”羿栩这个时候果然忘了不问事务的戒律,满脑子装载了计量,一肚子饱填着阴谋:“无端应该清楚恃功而骄者必遭天谴的道理,他懂得保身之道。我担心的是他想放权之日,依附于湘王府的那些党羽会不甘心,黄袍加身之事又再重演!但我可不是稚弱之儿,不惧那些乱臣贼子的挑衅。”
说到乱臣贼子四字时,羿栩牙关已经咬紧:“我不担心湘王成患,我只担心最终君臣失和,刀戈相见,我虽能镇杀湘王党却不得不遭受处杀功臣的非议,朕乃一国之君,却终究会受那些无知之徒的诬谤,朕若在世,虽可镇压谤言,可终究有龙御归天之日,难道朕之魂灵,还要忍受那些诬言谤说?!”
潘吉已经完全糊涂了,因为在他看来,一贯是天子虽然对上太保颇有提防和戒备,但穆清箫却笃定了上太保势必不存叵测之心,坚持上太保乃是忠臣能士国之栋梁,而天子也从不会当穆郎君的面,吐露过河拆桥的想法。
今日,实在是事出反常。
而潘吉也终于看清明了穆清箫眼里透出的冷意。
那绝对是杀意。
潘吉这下放心了,事出反常但无妖,穆郎君既仍然想要弑君,那就绝无借天子之刀杀上太保的主意,这就好,只要不让他犯难在穆、晏两个人物间择一而忠,天空就依然晴朗,人间就依然太平,至于弑君这种万一失败就要掉脑袋的风险事……换成别人还有失败的可能,但这位穆郎君,他可能够控制天子的心智!
晏、穆二位若非如此手段了得,他一个宦官,并且已经混成了天子心腹的地位,做何要担着这么大的风险把自己依傍的靠山铲除?可不投诚不行了,潘吉心里明明白白,要是自己不向上太保投诚,立即就会小命不保,向天子告秘先下手为强?当时福宁殿可已经为内察卫所围困了,哪怕天子相信了他的话,也是主仆两个一同赴死。
清箫动手点茶,杀意当然立时就收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