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期默默地点头。
鄂霓也低着头沉默一阵,叹了口气:“我跟阿爹在襄阳时,见许州、汝州等地陆续逃难而来的百姓,他们从前也是能够安居乐业,衣食饱暖不缺,所以虽知淮河以南尽陷于辽,他们起初仍是难离故土,他们以为大卫迟早会收复失土驱离辽夷,他们的生活就能恢复到从前安定的岁月。
所以当咱们的军队与辽人交锋时,他们拼尽全力给予支持,他们把田地里收成的新麦都献给大军做粮草,自己只留下堪堪能够糊口的陈粮,家里有壮丁的,也愿意投军杀敌,可到头来,他们的希望还是落了空。朝廷下令,大军撤回襄阳镇守,他们受到了辽人变本加厉的剥削。
他们除了卖儿鬻女,没有办法再继续生活下去,而就算是卖儿鬻女,所得的钱,省吃俭用也不够半年的开销。农人们忙碌整年,收成的粮食被辽廷强征九成,剩余的一成只能贱卖,他们已经吃不起粮了,哪怕是自己的劳作所得。阿期知道他们吃的是什么吗?是麦秸野菜,熬成稀糊的羹汤。”
“那这些难民,朝廷应当会给予安置吧。”芳期问。
鄂霓摇头:“他们经历九死一生,可以说只有少数人才能饶幸抵达襄阳城外,但朝廷怀疑他们中有辽国细作,不许接收这些难民,他们只能在襄阳城外继续流亡,夜里,我上城墙头,时常能听到这些难民的哀嚎之声,我当时就在想为什么官家不能让大军收复失土,一雪大卫疆土被辽夷侵占的耻辱,为什么官家无视这些难民的疾苦,他们同样是大卫的百姓,是官家的臣民啊。”
“那这些臣民,就真的没有办法得到庇护了么?”
“阿爹写了剳子,官家也只允许襄阳可以粥济这些难民,如果大卫最终仍决定与辽国和谈……这些百姓,就会被遣交辽廷处置。”鄂霓看着场中,那些一脸麻木的贵妇:“阿期,一条淮河相隔而已,本是一脉相传的臣民,过的却是判若天渊的生活。江南一边,山珍海味尚嫌不足,江北一边,青壮尚能为奴,老病只能等死。”
芳期忽然觉得自己脸上火辣辣的。
因为她家,岂不就是山珍海味尚嫌不足?而她大力主和的祖父,不可能不知道江北遗民的苦难,可什么时候把这些民生疾苦放在心上呢?官家想要偏安一隅,臣公就打算继续荣华富贵穷奢极侈渡日,这样的国家这样的朝廷,真的还有延续下去的气数?
而这个时候,鄂举也吃到了让晏迟格外推崇的那两道菜品,但只尝了一尝,就置箸不语。
“鄂公可是又想到了襄阳城外的遗民?”晏迟问。
“如果官家坚持和谈,可否谏言让辽廷善待江北百姓?”
“辽廷便是答应了,也可以言而无信,而只要淮河以南尚算安全,官家便不会与辽廷撕毁协议主动宣战。”
“难道就真没办法……”
“有。”晏迟打断了鄂举的话:“这些难民,是否细作可以仔细甄别,这不是朝廷拒绝庇护他们的关键,关键是官家担心接收了这些难民,会触怒辽臣不利于和谈。”
“那晏郎有什么办法说服官家?”
“如果大卫不管遗民死活,江北遗民必将死心投诚辽廷,对大卫反戈相向。晏某一直在试图让官家明白,辽廷亡卫之心不死,所以和谈只能维持一时,辽廷是想利用这段时间休息生息扩充军力,一举歼灭卫国,所以和谈虽是权宜之计,但卫国也同样需要扩充军力,保持作战能力。和可以和,但不能够真正解散军备,怀偏安一隅的饶幸。”
鄂举肃色说道:“卫有晏郎这样的智士,国祚方能延续。”
晏迟微微一笑,对这话却不置可否。
忽地说起了题外话:“鄂公的令嫒,似乎与相邸的覃三娘交熟啊?”
“嗐,鄂某和覃逊说是你死我活的政敌都不为过了,小女哪里会与覃家的小娘子交熟?还是因为晏郎提起想吃相邸厨娘做的这两道菜,内子才想办法,觉得可以让小女和覃家的小娘子探探口风……横竖鄂某既听了晏郎的良劝,认同暂时韬光养晦的策略,与主和派再针锋相对就大无必要了,但鄂某又着实不愿和他们深交,才认同内子的办法,只是让闺秀间略有走动。怎知道因徐二郎的缘故,小女听说覃三娘会打马球,就专请了覃三娘来我家,覃三娘又说她竟然就会烹饪这两道菜,小女是因覃三娘性情确然爽利,和她很谈得来,倒是说了隔上一阵,等天气凉爽了,还要邀约覃三娘打马球的。”
晏迟喝了口酒,一笑。
他是故意提起想吃这两道菜,试探鄂举是否和相邸有交情,听这番话,俨然不像。
那就奇怪了,覃家那黄毛丫头为什么托他营救鄂举呢?指使覃三娘的人到底是徐家,还是她那老奸巨滑的祖父?覃逊救鄂举?这还真有如一头恶狼,对待宰羔羊的怜惜。
异事年年有,今年仿佛特别多啊。
晏迟冲自己因为上当受骗才救下的鄂将军,再次举起酒杯。喜欢天!夫君是个大反派请大家收藏:(www.zeyuxuan.cc)天!夫君是个大反派泽雨轩小说网更新速度最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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