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
九歌国殇,镇魂曲,悠悠荡荡山河间。
诸子百家,峥嵘论,愤死犹生撼鬼颜。
他竟赫然间,想到了屈原大夫,想到了诸子百家,想到了千古贤圣。
这些,曾经阿爹对他讲过的故事,讲过的人,哪个不是旷古烁今,哪个不是古今称颂。
而,这些先贤又是为了什么?
甚至,不惜身死,不惜身败名裂,到底是为了什么?
或许,提起一把剑,杀死一个人,是一件最容易的事。
或许,做一个自私的人更容易,只要视而不见,只要狠一下心就能过去。
——可,这世上怎么可以没有“正道”呢!?
正道,是什么?阿棠不知道。
他能想到的,也只是人一旦死了,就什么都没了,一切也都完了。
可,这世间为何会有那么多执拗的人,那么多偏执的人,那么多不懂得转弯的人呢?
——以身殉道,到底“殉”得是什么?
——只是一股正气?一份倔强吗?
想来不是,可能那些先贤,大概也不知道“殉”得是什么?
——为什么非要死...
可能,他们只能死...
当心中的“正道”不存,当心中的信仰破灭,就只能去死。
他们能被后人称颂,大概的原因,也只是因为能够列举出他们的名字与事迹。
因为,留下的只能是名字与事迹。
至少,在提到某件事,某种气节,某种骨气,某种痛楚时,人们是可以找到原型,找到例子的。
若,无这些鲜活的例子,人们又拿什么去坚守自己心中的“正道”呢?
若无“正道”,也便成了说不得,做不得,更谈不得的事情。
什么高尚,什么气节,什么情怀,什么家国大事,什么为国为民,都成了妄谈,都成了神话。
这便就是,那些先贤以身殉道,最大的价值。
他不单单保下了一时的尊严,更保下了一个民族的尊严,连绵万代后人的尊严。
有尊严的活着,一身傲骨,不畏生死,这该是怎样的气概与豪情?
阿棠想不出,但他当下却想这样做一次。
因为,他好似已想通了一些东西。
今日身死,后世无存,他没有千古留名的野心,更没有千古留名的事迹。
但是,他想做一个有尊严的人,亦想做一个至情至性的人。
为朋友,他该为殇沫一战;为信念,他更该为谢清澜一战。
哪怕,他是一只蝼蚁,哪怕他是一个江湖上无足轻重的少年,他也想疯一次,狂一次,就算是死,也无憾。
若,今日不死,他一定要做个堂堂正正、洒洒脱脱的人。
爱了就是爱了。
不爱了就是不爱了。
错了就是错了。
打不过就是打不过。
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
没那么狰狞,没那么纠结,不过一死,不过一败,不过都是为“道”。
每个人心中的道。
他终是站了起来,终是拿起了剑,终是嘶鸣怒吼,震步拼杀...
...
两道凌厉的剑光,从山下袭来,破千人,灭百刃。
柳韵锦翩翩从天而下,谢清澜飞窜而来。
停下身姿的谢清澜,反手一挥,剑气横扫,山河裂。
‘苍琼阁’来犯之人,不得不连退百步,踏足死守。
他们本还可以继续战,至少,左手持‘灭影刀’的刀客,已将‘灭影刀’递在了施展正宗无极圣剑剑法之人的手中。
可,就在这时,顾遥峰也说出了一句话。
一句,从打斗开始,直到现在唯一的一句话。
“你们俩个还要继续吗?就算你们是武林中的前辈,但也要懂得适可而止。”
没有人会听顾遥峰的话,‘苍琼阁’的人,也绝不会听顾遥峰的话。
因为,本就胜券在握的他们,只需要再坚持片刻,就能完全杀掉殇沫与顾遥峰等人。
上千人对八个人,本就没什么悬念,且邢云飞、关尘等也已带着众‘天翱门’的弟子,赶了过来。
这次总攻,即是终极一战。
左手刀客,将灭影刀递向施展正宗无极圣剑剑法之人的手中后,也将眸光回侧到了邢云飞的身上。
额头上渗满汗珠的邢云飞,不禁露出胆怯之色,随后急切道:“就差一点便能杀掉谢清澜了,没想到...没想到韵锦师妹赶到了...”
孤芳阁本就离御剑台不远,一纵即到。
原本,必死无疑的谢清澜,在万剑穿膛的前夕,却硬是被柳韵锦给救了下。
而,柳韵锦只用一剑,便将他救了下。
被救下的谢清澜,仍是六神无主的状态,但一缕白纱裙摆的柳韵锦,降落至御剑台的高台上后,便也无一人再敢出手了。
连算苏碧薇想要独自挑战她,也无法不去正视她那冷酷到了极点的眸光。
她们并没有多做停留,也没必要做任何停留。
因为,她知道谢清澜无法出手斩杀同门,更无法面对苏碧薇的攻杀。
索性,她们便直接朝‘君子阁’赶来...
“韵锦...”左手刀客移动着阴恻恻地眸子,终是盯死在了翩翩而落的柳韵锦身上,“你最爱的人...郭明轩的女儿...”
邢云飞,弱弱道:“是。”
左手刀客,森然道:“杀了她。”
邢云飞怔住了。
他身后的苏碧薇却露出了淡笑,只要柳韵锦死,那么邢云飞就无从再爱,终会选择与她在一起,她怎能不展露笑意呢...
可,“杀了她”这句话,左手刀客到底是在说给谁听呢?
只见,施展正宗无极圣剑剑法之人缓缓地走向柳韵锦,手持着这世间最霸道、最锋利的‘灭影刀’,一步步走到了她的面前。
她开始皱眉,开始抬剑,开始凝气,却在一瞬间,她的眸光竟恍然失措起来。
施展正宗无极圣剑剑法之人,竟跪了下来,正跪在柳韵锦的身前。
他没有说话,半句话都没有,只是将‘灭影刀’慢慢地放在地上,慢慢的前倾身上,双手伏地,额头触地,再也没有直起过身子。
“这就对了,我已确定他们俩是谁了!”顾暖雨突然一言,猛然跃起,连发弹指,击倒一片。
“杀!”暮云烟一声怒喝,一场淋淋尽致,招招到肉的厮杀,再次展开。
“萧未遇!萧未遇!你在干什么?”左手刀客,连连对着施展正宗无极圣剑剑法之人叫喝,“你别那么没出息,她不是你心中想得那个人,快给我起来!起来!”
——萧未遇...施展正宗无极圣剑剑法之人竟然是萧未遇...那么,左手刀客就一定是应萧索了。
殇沫闻声,好似瞬间明白了一切,更回想起师父郭明轩给他讲述过的点滴回忆。
——萧未遇...果然是一个疯魔之人,为爱疯魔,为师母疯魔。
御火真经凝结的真气,已在殇沫的身上炸响,“结束了,远在天边的故遗名!你的这场阴谋就此结束吧!”
巨大的怒火,愤散开来,应萧索左右移步,捡起地上的‘灭影刀’,并拽住了萧未遇的臂膀。
可,无论他如何拉拽,萧未遇都不曾移动一下身子,眼看就要支撑不住局面的他,只能丢下萧未遇,独自撤离。
千人败退,一片血海。
千人已不足百人,逃离的脚印,绽出朵朵血莲。
侵入泥水,化作永恒。
谢清澜持剑,将邢云飞逼到了君子阁崖巅,他本可以一剑将他杀死,却终是低垂下了脸颊。
“怎么?时到今日,你还是这般懦弱?不敢杀我?”邢云飞在笑,在讥笑,“若我说,碧薇师妹是在我的授意下,才与你做出那种苟合之事的,你是否就能对我痛下杀手了呢?”
“你走吧,”谢清澜,无力道:“带着碧薇师妹一起走吧,以后还望大师哥能够好好的对待她。”
“走?去哪?”邢云飞继续笑道:“就算我走,我也不会带上苏碧薇的,她已对我无用了...自古成王败寇,我大不了就是一死,何必需要你来可怜!”
“大师兄...”苏碧薇含泪,缓缓凑上邢云飞,“大师兄,我们走吧,无论到哪里,碧薇都会好生照顾你的。”
“呵呵呵~我需要你照顾吗?你一个残花败柳,你也配?”
邢云飞恶狠狠地瞪视着苏碧薇,接着道:“我看到你,就着实恶心,你真是个蠢女人!”
“大师兄...我知道,我现在已配不上你,但无论做牛做马,碧薇都愿意跟着你,只要你一句话,碧薇死都不怕!”
“那你就去死!”邢云飞,叫喝着,“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我从未喜欢过你!我只是在利用你!醒醒吧蠢女人!”
苏碧薇闻言,瘫软在地,泪不成涕。
“你说什么?”谢清澜红了双眼,全身颤抖着,“你就算再不喜欢她,也不该说出这种话来,哪怕你顾念一点同门之义,你也绝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邢云飞,讥诮道:“怎么?三师弟如今才看清我?”
“是的,现下我才将你看清,”谢清澜泪眼相对,“但,并不是因为我蠢,而是我始终相信,我们的大师兄会回来的...会再次成为我们心目中的那个大师兄的...”
邢云飞狰狞地笑着,狰狞地摇着头,“败了就是败了,我输得彻彻底底,若今日你不杀我,来日我势必是要取下你的人头的。”
柳韵锦侧脸,突然冷冷道:“是你带着跪在我面前的这个人,去往‘天岚观微阁’的,对吗?”
邢云飞猛然回神,深情地看着柳韵锦,点了点头。
“你不但眼睁睁地看着众人围攻蛇王岚桑,且还一同动了手,对吗?”
邢云飞,又点了点头。
“你知道他们之所以围攻岚桑,其真正的目的是要对我父亲出手,对吗?”
邢云飞,继续点着头。
“门中其他的弟子,都被你们带到了何处?杀了?”
邢云飞痴痴地摇着头,“没有,都被困在后山竹海中。”
“既然没有,那我就留你个全尸,且还会亲手安葬于你...”
话落,柳韵锦猛然抬剑,刺向邢云飞,这一剑凌厉且致命。
可,最后发出沉吟的,却是苏碧薇,苏碧薇硬生生地挡在了邢云飞的身前。
没等众人回神,关尘突然出现,左手将苏碧薇甩出崖顶,右手揽住邢云飞,瞬间向远处跃去。
谢清澜见状,直接向崖边跃起,纵身出崖,抓住了苏碧薇的手腕。
殇沫、暮云烟先后凑上,拽住了谢清澜的双腿,萧氏四兄弟挣扎挪身,相继抱住了殇沫与暮云烟。
垂在崖边的苏碧薇,没有任何话语。
只是,闭目间,眼泪流下,迟迟地淡笑着。
她好似在享受着人生当中的最后一缕骄阳,最后一抹花香...
片刻后,她赫然睁眼,凝气在掌,重重击打在谢清澜的手腕之上。
她的身子,开始坠落,淡入云雾,渐渐消散在苍茫大地上...
谢清澜欲哭无泪,想要随她而去,却被殇沫凝气,提起了身子。
他开始哽咽,开始嘶吼,开始发狂。
终是横天一剑,长剑袭空,光寒九万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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