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渐渐停了。
陈元推开院门,发现小院已经清扫的差不多了。
破碎的石块瓦砾被堆放在西南角,残落的枣树枝也已经抛到了外头的荒地上,但树干上那个触目惊心的裂口依然在提醒陈元,这处简陋的农家院落曾遭受过的摧残。
陈元和正在清扫院子的陈克雄打了声招呼,径直走进小屋。
母亲郭蔚兰正拿着把扫帚,打扫屋里的满地狼藉。
墙上那十六个血红大字依然醒目,唯独“欠债”的“欠”字缺了半边,显然是被人用锉刀磨掉的。
陈元站在屋内,望着已经摆回桌面上的破碎相框,许久,叹了口气,缓缓道:“妈,欠债的事,你们还打算瞒我多久?”
郭蔚兰身子一僵,握着扫帚的手也微微颤抖起来,低垂着头,黯然道:“你都知道了?”
陈元转过头来,双眼发红,一字一顿道:“是,都知道了。”
郭蔚兰没有看儿子,将扫帚放到一边,走到屋外,轻声对陈克雄道:“孩子他爸,进来吧,是时候跟儿子说清楚了。”
陈克雄也是一怔。
呆立片刻,将手中的石块往边上一放,拍了拍手上的灰尘,一言不发的走进屋内,坐在椅子上,点燃一根烟。
郭蔚兰给陈元搬了张椅子,自己则在一张矮凳上坐下。
见丈夫始终默不作声,沉沉一叹,道:“元儿,你已经长大了,家里欠债的事,原本不应该瞒着你。可当时你在念高三,每天复习都很紧张,我和你爸担心影响你正常复习,所以才决定,把这件事瞒下来。”
陈元沉默半晌,开口道:“咱家到底欠了人家多少钱?”
郭蔚兰犹豫了一会儿,伸出一根手指。
“一万?”陈元皱了皱眉。
郭蔚兰不答,只轻轻摇了摇头。
陈元面色微变,失声道:“十万?”
郭蔚兰别过头去,眼睛一红,沉默点头。
“怎……怎么,”陈元有点语无伦次,“你们怎么会欠人这么多钱?”
郭蔚兰长叹一声,眸中烫下两行清泪。
这时,陈克雄一根烟已经燃尽,长长出了口气,沙哑着嗓子道:“别问你妈了,我来说。”
这个向来不擅表达的中年男人又从烟盒里拽出一根烟,烟嘴朝下,在桌子上敲了敲,而后将烟塞进嘴里,点燃,开口道:“我和你妈做工的灵石矿,已经半年没发工资了。”
“半年?”陈元当场怔住。
陈克雄深深吸了一口烟,缓缓道:“这几年‘灵石’的行情一直不好,加上竞争激烈,许多‘灵石矿’都已经倒闭,我和你妈做工的那家,也早就处在倒闭的边缘。”
“我们想过辞职,换一份别的工作,但很快就发现不现实。我和你妈都跟矿主签订了长期的务工合同,还有一大笔工资在他手里,现在辞职,那笔钱就再也拿不回来了,你好不容易考上大学,少不了花钱的地方,这个节骨眼上,不能因为家里的经济状况,耽误了你读书修炼。”
陈元鼻头一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陈克雄抬头看了看儿子,轻轻叹道:“没了工资,咱家的收入来源也就断了,我和你妈不想耽误你复习,所以在‘李大麻子’的担保下,向‘鼎荣公司’借了五千块钱,想把这道难关先渡过去,可没想到……”
“鼎荣公司做的是什么生意,你们又不是不知道,他们的钱怎么能借?”
陈元看着一瞬间好像老了十岁的父亲,不禁一阵心痛。
整个贫民区的人都知道,“鼎荣公司”是一家“挂羊头卖狗肉”的高利贷公司。
表面上打着“正规金融业务”的旗号,背地里却做着收保护费、放高利贷、洗黑钱等一系列非法勾当。
在华夏的律法中,放高利贷的行为是明令禁止的,但监管却面临着许多困难。
特别是在贫民区这种鱼龙混杂,人口稠密的地区,查处起来更是难上加难,
长期下来,像“鼎荣公司”这样表面一套背地一套的“金融公司”,在贫民区内早就遍地开花,比比皆是。
除了大肆放高利贷之外,“鼎荣公司”还和贫民区的地下势力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豢养了一批专业的“催收队”,对还不上债务的人实行暴力催收。
陈元家的境况,正是“鼎荣公司”暴力催收所造成的。
陈克雄将烟头掐灭,缓声道:“我们也知道‘鼎荣公司’吃人不吐骨头,可借不到钱,有什么法子?我们家的情况你也知道,没有亲戚,朋友圈子也小,认识的大都是矿上的工友,拿不到工资,他们自己都够呛,哪里还有闲钱借咱们?”
“借不到钱,我和你妈还能挨过去,可你就得辍学,就得饿肚子,你为了高考准备了这么久,我们苦点累点没关系,拖累了你怎么办?”他神色黯然,接着道:“当时想着,几千块钱应该很快就能还上,可矿上一直拖欠工资,别说几千块钱,就连每个月的利息都已经还不上,几个月下来,欠债一下翻到了十万……”
郭蔚兰听到这里,情绪也绷不住了,捂着脸放声痛哭道:“元儿,爸妈对不起你,是我们没用,连累了你……”
“妈,别说了。”
陈元仰起头,深吸一口气,不让眼泪流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