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悦斋一开始不忿于毛纪兰老太太, 因为博士自己说起自己这个老娘就很头疼,但完全没想到,她带来的三个女同志, 垦起荒来比土拨鼠还厉害。
转手, 毛纪兰就来要种子了。
“种子呢, 边垦边种才是正道理,这田里种上小麦,五月就能抽苗, 九月你们就能收一茬春麦了,愣着干啥,去找种子呀。”毛纪兰又说。
生产,粮食, 困扰机械厂乃至整个国家的, 不就是粮食。
这么说,只要肯认真干,他们今年就能吃到这片土地上产的麦子?
“你是叫张悦斋吧, 我管你是不是上过朝鲜战场,大娘我曾经亲手杀过五个小日本鬼子,有一个想欺负我家东明,我把他的肠子从肚子里掏出来,就这么扯啊扯,给他缠一了树上……”毛纪兰还有个毛病, 就喜欢欺负这些一看就没什么经验的年青人。
张悦斋听这老太太讲起解放前的往事,只能先哼哼哈哈应付着她。
而关于种粮食, 他还有疑惑:“毛大娘……”
“请叫我妇女主任。”毛纪兰说。
“毛主任, 你确定现在就要种粮食, 不施点儿肥, 再说了,关于粮食,我们上级也应该讨论一下先种什么才行啊?”张悦斋尽量温柔的跟老太太谈。
“种粮食还需要开会,难怪你这农场搞不起来。这片地沤了几十年,肥的要命,你要不种麦子,眼看结草籽儿的时候,别的地儿的草籽儿飞过来,它还得变成一片荒草甸子,现在种粮食就是抢土地,明白不?”老太太白眼一翻说。
她甚至觉得这个农场场长一点都不合格,场长应该立刻让给她。
“种点豆子吧,我听说豆子产量高。”
“只能种麦子!”
“要不再种点菜,咱有菜种。”
“必须种小麦。”毛纪兰生气了:“种小麦!”
好吧,张悦斋深吸一口气,先听老太太的:种小麦。
农场里的正规军,那帮下放的有知识,有文化的王八蛋们,这时候还在忙着四处挖坑寻宝呢,而等到傍晚,毛纪兰带着一帮子满身都装的鼓鼓的妇女同志们,把挖出来的中药材上缴给张悦斋,就可以下班了。
小咸鱼保琴琴,因为积极听话,现在是农场的记分员。
“大娘,一人九个工分,我已经给你们记好啦,我叫保琴琴……”保琴琴还没来得及跟毛纪兰套近乎呢,老太太差点没翻倒在地:“九个工分,真的?丫头,你莫哄我。”
“就是九个,咱们张主任定的,你们不会嫌少吧?”保琴琴看一帮子妇女同志也是脸色大变,有点害怕。
“是有点太……太多了,你们还缺男人不,我们家还有男人!”大嫂一声差点没哭出来。
她家的男人们在公社一天也只能拿五个工分啊,她们一天能拿九个工分,还能吃饱饭,这说出去谁信?
且不说保琴琴看她们全惊成这样,有多吃惊。
张悦斋得由衷的拍一回大腿:这帮农村妇女实在太给力了一点。
在G委会办公室过称,一天就挖了几十斤中药出来,这又是张悦斋完全没想到的一点,而且妇女们把中药整理的很干净,只要晒干就可以送到市中医院去。
小孙把中药送到中医院,头一天就卖了五块钱。
谁敢信?
张悦斋简直乐呵坏了,哼着小曲儿回宿舍,路上就见保剑英佝偻着腰,蹒跚着步伐,拎着桶子要去打水,看到他,冷笑了一声:“你现在可真是苏樱桃的一条好狗,可惜人家都懒得尿你,放个婆婆来对付你。”
“保剑英,别逼我掐死你,行吗?”
“但苏樱桃她拿郑凯没办法,那是个天生的大男子主义,这辈子都不会听女人的话,而这农场里所有的男人都听郑凯的,她也就能驯服一帮娘们和你,所以你连娘们都不如。”保剑英又说。
张悦斋深吸了口气,刚想给保剑英一巴掌,身后突然传来徐俨一声咳。
哪怕是农场场长,打人也是犯法的。
保剑英一声冷笑,扬起脖子走了。
……
苏樱桃回到家,窗台上有一大把小山药蛋子,这应该是四嫂留的,这东西别看指头肚子一样大,要是拿去年她腌的腌辣椒碎炒一块儿,再放点葱花蒜苗,可比肉还好吃。
把小山药蛋子全搂到笸子里,她看汤姆在后院里蹲着,于是喊:“汤姆,把这山药蛋子洗了,我晚上做给你们吃。”
“又不是虾,我才不吃它。”汤姆拿了一根烧弯的针做成的小鱼竿就要出门,看珍妮准备跟着,一手就把她给指住:“男人干大事儿,女人不能跟着。”
“汤姆,你准备去哪儿?”苏樱桃问。
汤姆理直气壮:“我准备帮你捞点儿虾啊,你都好久没吃肉啦,帮你补补身体。”
分明是他自己想吃虾,忙着要去钓虾,非说是给她钓的。这小屁孩儿要想拍谁的马屁,嘴巴那叫一个会说。
不仅最近厂里几乎没肉,苏樱桃记得秦州这几年都会因为猪瘟而缺肉。
这才几顿饭里没肉就开始嚎,将来天天没肉的时候他怎么办?
因为总觉得汤姆说话的语气变的有点太蹊跷,苏樱桃把米饭焖上,再把小山药蛋子盖在上面焖之后,就拉着珍妮悄悄出了门,准备去看看,汤姆到底是干嘛去了。
汤姆出门之后,振臂一呼,徐冲冲手里端个盆儿,张兵兵手里拎个瓦罐儿,乍一看,那是小时候苏樱桃带他的时候,给他夜里接过尿的。
几个孩子蹦蹦跳跳,直奔万人坑,而在那儿等着孩子们的,居然是郑凯。
大概郑凯真的如张悦斋所言,去炸山了,一副灰头土脸的样子。
手本来就给博士放火烧过,现在又多了很多白色的烫痕,斑斑驳驳的,看起来是真可怕。
他手里拿着一副真正的鱼网,看孩子们来了,就开始往湖里撒网。
这湖很大,原来里面鱼当然多。
但鱼再多也架不住一个大厂里几千号人狂欢似的捞啊,而且你一捞,鱼不就跑到湖心,到湖底去了,现在大家也很难捞到鱼了。
“小朋友们,你们可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咱们天生跟娘们是两类人,说说吧,你们想要什么鱼,我帮你们捞。”郑凯说。
张兵兵把瓦罐一蹲:“我要一条最大的。”
徐冲冲滑头一点:“我不管大小,有多少都要。”
“汤姆,你好啊洋孩子,你想要什么?”
“我要好多好多虾,而且只要大的,小的还是放回去吧,叔叔,滥捕会让湖里的鱼绝迹,咱们要适可而止。”汤姆说话的时候,头歪着,眼睛一直盯着郑凯的屁股看。
“这就对了,小洋孩子,别学你那个洋不洋土不土的叔叔,一点男子气概都没有,要学我这种顶天立地的中国男子汉,跟我说:女人都是娘们,都没出息!”郑凯说。
汤姆扭着屁股,顾左右而言它,鼻子都快凑到郑凯的屁股上去了。
看郑凯把鱼网收上来,里面有一条鱼,还有好几只虾,连忙把虾全搂到了自己的篓子里。
“快点,说一句女人是娘们,没出息,要不然你别想拿我的虾。”郑凯有点生气了,摁住汤姆抓虾的手说。
苏樱桃是躲在白色大理石后面的,眼睁睁的看着,就见汤姆的另一只手快速一动,从郑凯的屁股上拽了个什么东西下来。
然后汤姆端起小虾篓子,转身就跑:“男人天生就该是绅士,要让着女士,而且我妈在M国让男人闻风丧胆,我婶儿在华国,就是你这种男人的克星,她早晚抢光你的小弟。”
郑凯站了起来,给气的呀呀大叫:“你个狡猾的洋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