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两位组长,鲁江南、田湘川,一个爱吃大葱,一位眼睛近视,被人私下起了这么对外号。周景万却是斥了句:“少在人背后瞎扯人小话,都是一单位的,乱起什么外号?”
“不是我起的,咱们回支队前这外号就有了,外头还叫咱们支队长和政委‘禁毒双凶’呢,凶手的凶,其实也没啥恶意,就是说咱们领导长相砢碜了点。”马汉卫道。
这话听得武燕嗤声一笑,周景万却直接踢了一脚,眼神狠狠一剜,不理会他了。
“人不经念想”,三人上楼,楼梯一拐弯就看到了“双凶”,惊得马汉卫直吐舌头。鲁江南、田湘川看样子是陪着支队长和政委来的,几人正在ICU重症室外等着。匆匆而来的三位被支队长贺炯伸手拦下了,他看看表,道了句:“怎么这么慢?”
“昨晚不是说各组可以选拔几个人手吗,我们去了趟特巡警大队。”周景万道。
“嗯,招辅警注意背景审核啊,咱们的队伍很敏感。”政委谭嗣亮提醒了句。
周景万应了声,问道:“支队长,这儿……怎么样了?”
“不知道是装傻,还是真傻了。”贺炯咬着牙道。远处被铐在病床上的嫌疑人两眼呆滞,口水长流,有医生正给他检查着。瞅了几眼贺炯道:“你们稍等等,支队通过局里请了个医学博士,一会儿给你们扫扫盲。”
扫盲,这个词让众缉毒警汗颜了。别说是学校里学的,哪怕是一线的缉毒警,有时候也认不全那些花样迅速翻新的各类毒品,大部分时候认知的速度跟不上毒品换代的速度。目前组里的队员对于毒王一无所知,恐怕得从头开始了解了。
不一会儿电话就响了,支队长和政委亲自去迎,让众人稍稍意外的是,支队长司机接来的是位肤白面嫩、文雅秀气的年轻男生。男生迎着贺炯和谭嗣亮两位老警显得怯生生的样子,一握手介绍才知道这就是那位医学博士,林拓,精神类药物学家,省药检局重点引进的人才,在一所省立戒毒所挂职。
没几句就转到了本行,问题也不算难,就是给这位逃避打击吞服毒品的嫌疑人鉴定一下病症,毕竟是因为警方临检所致,真要整出个精神病或者脑部受损来,怕是支队也难辞其咎。捎带着政委表达了后期需要协助的请求,这位林拓医生笑了笑道:“几位领导别客气,我刚接受了省立戒毒所的聘书,以后打交道的机会还有很多。没问题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没必要谈‘毒’色变,氟硝西泮目前在全球有六十多个国家仍是合法的,在我国是第二类精神管制类药物,它在广谱抗癫痫、抗焦虑、抗惊厥、催眠等效用上,效果非常明显,其医疗价值是大于依赖价值的。”
“正用是药,滥用为毒啊,这个我们理解。”谭政委转移话题问道,“林博士啊,我们今天请你来主要是咨询一下,吞服这种药的话,会……产生什么后果?”
“啊?吞了多少?”林拓吓了一跳。
支队长和政委看向了武燕,武燕道:“有四五片吧,不过当场就吐了不少,然后马上就被送到这里洗胃了。”
“那没什么大问题。”林拓脸上的惊惧表情一闪即去。
专业人士的云淡风轻让支队长放松了,他出声问道:“可清醒后……好像,好像有点不正常了,这种情况……正常吗?”
林拓从支队长难堪的眼神里读懂了潜台词,他笑道:“哦,我懂了,你们是想让我鉴定一下,是药物反应,还是假装的药物反应以逃避法律制裁,对不对?”
贺支队长点点头,无奈道:“如果真是药物反应,我们不逃避责任,但就怕装出来的反应,让嫌疑人逃了,那我们的责任就更大了。”
林拓想了想,出声问道:“验血报告有吗?”
“有。”鲁江南递了上来。林拓随手翻着,皱着眉头且走且看,拐进走廊时他停下了,抬头问:“刚才谁进过病房?”
贺炯被问愣了,指指身边几人,道:“我们……都进过。”
“那进过的都等在这儿,没进过的……你,你跟我来。”林拓意外地点了武燕。武燕倒无所适从了,贺支队长示意后,她才跟着这位林博士去了。
林拓把武燕带进了值班室,片刻后两人出来了,意外的是,武燕竟换上了护士服。看守的警员诧异地看着这两位,领导示意后才放行。两人推门而入,林拓招招手,把里面的一位护士打发了出去,然后他严肃地看着病床上的嫌疑人。
摸额头试体温,听诊塞进胸口听诊,林医生的表情肃穆更甚。嫌疑人秦寿生一只手被铐在床上,似乎被医生的动作惊醒了,他嘴里嗬嗬有声,面部口眼歪斜。
“药物反应很严重啊,可能伤及了中枢神经导致神志不清,病历给我。”林博士皱着眉头道。戴着大口罩的武燕把床头的本子递给林拓,此时她有点莫名其妙,不知道这位林博士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啊?吞服的是氟硝西泮?”林博士惊声道。
“嗯,吐了一部分。”武燕压着嗓子道。
“这种直接吞服比和着酒精、饮料吞服危害更大,昏迷、嗜睡、顺行性遗忘是初级反应,很快药物的副作用会更大,得赶紧组织专家会诊。”林拓道。
“还会有什么副作用?”武燕配合问道。
“脑部海马体病变,出现头痛、恶心、短期失忆。”林拓背对着病人在观察心律仪器,他不动声色地轻轻拉了武燕一把,武燕也背朝着病人了,只听他继续道,“甚至有可能引起机体某些功能障碍。”
“什么功能障碍?”武燕轻声问。
“咱们收治过几例氟硝西泮吸食人员,都留下了性功能丧失的后遗症,唉,年纪轻轻就不能人事了,可怜啊。”林拓好不惋惜地轻声道。
话音未落,床上那位“啊”一声坐起来了,拉得铐子当当响,惊得林拓和武燕侧头。那“病人”口眼不歪斜了,一脸恐惧地问道:“医生,真的假的?”
戴着口罩的武燕没想到是这个结果,“扑哧”一声笑了。林拓笑道:“你醒不了当然不能人事,醒了嘛应该就没事了。”
门突然开了,支队长几人走了进来,此时嫌疑人秦寿生瞬间明白了,“吧唧”一拍额头痛苦地闭眼,难过道:“哎呀我去,这什么医生,比我还下三烂?”
“咱们都是演技派,你都能装病人,还不让我装个医生?呵呵……没事,你都被洗胃了,残留的氟硝西泮效用相当于安眠药,送医院很及时,不会有什么副作用。留给你们了。”林拓道,他知趣地退出了ICU。几位警察盯着坐在床上的秦寿生,这货表情已经萎了……
不多会儿,秦寿生经过健康检查,便被铐上了,由鲁江南和田湘川负责带走。秦寿生走时还狠狠地瞪了那医生一眼,林医生不愧是见过大世面的,对这个威胁报之一笑。支队长和政委这颗心算是放肚子里了,和林医生作别时千恩万谢,招呼着周景万亲自去送林拓。几人匆忙一走,可把马汉卫、武燕两人给搁闲了。
不过在禁毒行当里你别想闲着,周景万临走还留了个任务,让两人抓紧时间休息,审讯结果出来之前,顺便把那几个辅警的背景调查一下。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是连车都没了。
“哎,你说鲁组长和田组长这两人怎么老这样,但凡有线索来,他们总来插一脚,又把审讯活儿给抢了。”武燕牢骚道。
“支队直属的行动组,队里着重培养嘛!”马汉卫道。
“那周队还是咱们支队长的亲弟子呢!你好歹也是副大队长出身。”武燕像是在责怪两人太软弱,不会争不会抢。
说到这茬儿,马汉卫牙疼了,摆手结束话题:“别提这茬儿,我现在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能平稳把这道坎过去比啥都强。”
“那事还没了?”武燕同情地问。
“快开庭了,我得站在被告席上体会一下当被告的感觉了,别用同情的眼光看着我啊,要看就看周队,他受我牵连更可怜。”马汉卫咧着嘴,无奈道。
一口能盛两桶水的大锅咕嘟咕嘟小火熬着,翻腾着的沸汤里能看到八角、花椒,还有剁成块的兔肉,几个小时的熬制让屋里飘溢着浓浓的肉香。
隔间的方桌上铺着红的、蓝的、绿的整块扁皮,一张张扁皮规尺量好,滚刀切过,一摞摞不同锥度的弹弓皮就成形了。接下来还有更烦琐的事要干,要用细韧的琥珀线把皮子和弹弓包绑好,这样会让玩家很方便地将扁皮绑到弹弓架上。
邢猛志干得很熟练,等听到敲门声抬头时,才发现不知不觉天已擦黑,他揉了揉酸乏的腰起身开门。胖子任明星挤了进来,径直奔向锅台,放下饭盒,伸着勺子先捞了一块,吸溜吸溜吹着放嘴里了,边吃边含混不清道:“好吃,好吃……这手艺一绝啊!”
“食材快绝了,小时候南郊这路边就经常能打到,现在得几十公里……火山咋还没来?”邢猛志问道。火山就是丁灿,丁灿就是火山,缘由是这货写的字堪比乌龟爬,入队时王大队长一点名就喊成了丁火山,到现在喊顺了,都不喊大名了,直接叫火山。
“店里忙呗,咱们先吃。”任明星又捞一块。邢猛志拽着他进外屋了,边拽边道:“才几点,急个屁呀……把这几个快递给我贴好,我炒个素的。”
任明星不情愿地给邢猛志粘着单子,粘几张就无聊地伸出脑袋来问:“猛哥,你那弹弓群多少人了?”
“一百多。”
“卖装备一个月能挣多少钱?”
“千把块吧,不一定,这本身就是穷人的玩具,你指望挣多少钱?而且只能卖给我们那个弹弓群的人,个个都有持弓证,才不容易出乱子。”
“挣这么点钱,还这么麻烦!要不跟我爸说说,咱们学汽车改装去,捎带卖汽配。”
“甭提这茬儿啊,都是非法改装。你丫这辅警是白当了,法制意识一点都没增强。”
“那咱们总不能一直合法地当穷光蛋啊!”
“我在想,没准儿咱们真有机会能当上警察。”
“那不还是穷光蛋吗?”
“得了得了……开门,都说了咱们不能讨论人生,讨论收入,讨论理想,讨论妞,这不戒很久了吗?光想顶屁用。”
邢猛志炒着菜,唤着任明星开门,最后一位来了,丁灿提了两瓶杏花村,一袋子猪头肉。几人利索地装盘,上桌,捞进大盆的兔肉往中间一放,肉香四溢,三人嚼得不亦乐乎。几口肉下肚丁灿想起一事来,边吃边道:“我跟你们说啊,知道今天早上那几个缉毒警为什么找咱们吗?”
“为啥,总不能是咱们帅得惊动组织上了吧?”任明星嘿嘿笑着问。
“我觉得有可能。”邢猛志笑道,“咱们也快成特巡警大队资历最老的辅警了。”
“对,其他队也有招的,据说是各禁毒大队招募一线辅警,待遇从优,专挑各队从警时间长、表现优秀的辅警入职。我下午问了,北城特巡警大队招走两个,记得网安大队那个邱小妹吗?她也去禁毒上了,说是借调。”丁灿道。
任明星和邢猛志突然停下,两人相视一眼,丰富的临时工经验让两人异口同声脱口而出:“这是个坑。”
“禁毒上绝对是有大行动,到各队拉壮丁了。”邢猛志道。
“对,给个临时工待遇,拉来当特工使。”任明星道。
“也不像啊,咱们这内陆省份,不是毒品重灾区啊。”邢猛志纳闷了一句。警务的升级是跟着犯罪的形势走的,哪一类的犯罪率高,哪一类的警种相对就强,要说晋西这个内陆省,毒品犯罪率较沿海还是有相当差距的。
“管他呢,挣这俩小钱卖力不卖命啊,要去你们去,我是不去。”任明星嚼吃着,没当回事。
邢猛志皱了皱眉头,也放弃了,哪怕在警营,他对这个神秘的警种也是一无所知,顶多是有对“毒品”这两个字的怵然,态度自然敬而远之。
丁灿取笑道:“告诉你们多学点文化知识就是不听,毒品早就由单一的植物性扩展到植物加化学合成、纯化学合成的多样化品类了。你们的意识还停留在上世纪贩毒电视剧用洗衣粉袋装海洛因的时代,事实上现在的毒品犯罪已经很简单了,只要有原料供应,稍有点化工知识,在车库里都能做出K粉、摇头丸,甚至冰毒来。咱们省道上跑大车的司机,十个里有七八个会吸两口,那都是粗加工的提神磺胺类化学药物,有些农村都能加工了。”
“呀?”邢猛志打趣地说,“这还没隔一日呢,怎么就成专家了?”
“呵呵,他在追那个邱小妹,肯定下功夫找话题,省得俩程序员见面尴尬,总不能用编程语言谈情说爱吧?哈哈。”任明星一语道破。
丁灿却是毫不着恼,得意道:“我是在突击恶补毒品知识,说不定能成为我脱单的突破口啊。你们觉得咋样?”
“不太现实吧,人家正经八百警官大学毕业,根正苗红,你混个野鸡大学天天干地下社工的活,毒草一根,不搭调啊。别提高中老同学那茬儿啊,那时候没早恋成,现在才后悔?”邢猛志直接否定,一下子把丁灿从头到脚泼凉了。
“别别,火山,我倒觉得可能。”任明星见丁灿表情一好,更重的打击来了,只听他道,“你别光学毒品知识啊,干脆去贩毒,赚上个千把万,一准行。”
这话听得丁灿直翻白眼,邢猛志笑着问:“怎么,你准备为爱去禁毒了?”
“这不和你们讨论下吗?我本来想去,但是一查今儿来见咱们那几位,又打退堂鼓了。”丁灿道。
“啥意思?那几个人咋了?”任明星一想到这个,掏口袋拿出张名片放桌上道,“带头的那个叫周景万,人挺不错的。”
“这可是个牛逼人物,原第九禁毒大队队长,立功受奖十一次。咱们还没当辅警时,我就听过有个四十七千克的冰毒案,那就是他们侦破的,一案五个极刑,轰动一时啊!那个寸头男叫马汉卫,原第九禁毒大队副大队长,他们是搭档,别看那样普普通通的,那是个卧底出身的传奇警察啊,二等功臣。”丁灿凛然介绍着。实在是那几位看起来太过普通,和他从内网上查到的消息对比过于强烈,一时半会儿消化不了。
任明星不说怪话了,身处这个职业环境哪怕有一千句牢骚、一万句怨言,但在真正听到那些枪口刀尖的故事时,总还是让人肃然起敬。邢猛志竖竖大拇指道:“牛人,厉害!”
“啧,越是这种牛人,混得越悲催,你看他俩那造型,跟网上追逃人员一个样。”任明星道。
邢猛志笑了笑,却突然抓到一个重点,愣声问道:“嗯?你刚才说‘原大队长’,难道?”
“下课了。”丁灿一耸肩,一摊手,好不惋惜。
“看看,我说什么来着。”任明星撇撇嘴。邢猛志好奇地问道:“自己都下课了还来招咱们?他们犯的是什么错误?”
“这个故事就长了,很多人都知道。”丁灿介绍着,“是因九大队一次情报失误,破门准备抓捕聚众吸毒人员,却根本没有毒品在现场。那个马汉卫反倒和一群社会闲散人员起了冲突,冲突中摔坏了记录仪,偏偏最后还有一位‘群众’受了伤,经鉴定虽然是轻伤级别,但还是捅了马蜂窝了。事主请了一拨律师起诉,不得已支队只能处理出警的马汉卫以及负领导责任的周景万,两人齐齐下课。”
警队里被革职都叫“下课”,可还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叫“下课不下岗”,哪怕革到底你也得从头干起——这两位就是了,回到支队当起了最底层的侦查员。
“这两人是爷们啊,在哪儿跌倒,再在哪儿爬起来!”邢猛志评价道。任明星也竖竖大拇指道:“是。这么说来,咱们临时工也不算苦逼了啊,他们比咱们还值得同情……来来,为同情干一杯啊。”
“这干杯理由有点欠揍啊……为好人求个好报干一杯吧。我以茶代酒。”丁灿道。
“火山,你带来的酒,你怎么不喝呢?把酒倒上!”任明星把刚举起的杯子一放,不干了。
“这不带给你们喝的嘛!今个晚上还有活儿,就不喝了。”丁灿摆手道。
“行行行,不挡你财路,咱走起来。”邢猛志道。
三人碰杯,邢猛志随口问道:“不还有女的,那悍妞也是犯错误的?”
那位女警凌厉的眼神给人的印象实在深刻,邢猛志也不知道自己怎么鬼使神差一下子想起来了。
“可不咋的,你能想象吗?一女警任务中扇了嫌疑人几个耳光,打掉了那家伙两个大牙,直接被革到底了。她叫武燕,原来在七队重案组,全省警务大比武,警体拳和近身格斗两个项目,一帮老爷们儿被这个女的干趴下了,有名着呢。”丁灿笑道。
“哎呀,这么重口味的妞肯定找不着对象,老大,你有机会了,哈哈。”任明星取笑道,邢猛志一听捏着他的脖子灌了一杯,把任明星灌得剧烈咳嗽开了。两人闹着,丁灿像是在下决心,犹豫半天才开口道:“还有件事……嗯,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们……”
“什么事?”邢猛志问,他知道这位键盘侠的路子比大多数人都野。任明星瞅瞅丁灿,好奇地问:“咱们仨数你小子有钱,你不会贩毒了吧?心虚什么?”
“啧,哥这智商还需要贩毒吗?哪儿赚不到点钱啊。”丁灿不屑道。
“那是什么事?”邢猛志催问道。
“不是什么好事,有人在网上做手脚,估计是针对武燕的。”丁灿说着掏出手机,打开,放了一段视频。那画面看得任明星和邢猛志眼睛一直,只见武燕状似疯狂地追着一个人,手起铐落砸人,捏着一个人腮帮子使劲摁,再然后又拿着矿泉水灌,又摁……那彪悍样子可把任明星和邢猛志看傻了。
“我觉得这事有点过了,嫌疑人也是人啊。”丁灿道。
“不对不对,你懂个屁……往回放,这是被剪辑过的。你猪脑子啊,娱乐场所公开临检,可能这么公然刑讯吗?”邢猛志一下子看出不对了,道,“这是吞了毒让他往外吐呢!那些个不要命的毒贩子,干得出这事来,不但逃避了打击,没准儿还能反咬警察一口……咦?这视频你哪儿得到的?”
“网上接的活儿,雇主让扩散。我呢,有这项业务,卖卖微博粉,收点辛苦费啦,只限你们知道啊,别人问起来我是不会承认的。”丁灿含糊道。
知道这货靠网络赚外快,任明星红着眼恨恨骂了句:“狗日的水军说的就是你吧,挣钱了也不给兄弟们分点。”
“别扯淡……那扩散开了吗?几点发布的任务?”邢猛志问。
“我来的路上。”看邢猛志皱眉了,他解释道,“别这么看我,我好歹有点底线,这任务我拒了。一般炒作的雇人都是经过几层代理,没法反查的。往高一点的层次他们甚至用国外的代理服务器发信息,信息都是阅后即焚,电子证据也不会留下。”
所以,这就无解了。一个劲爆的消息会勾起一堆吃瓜群众的兴趣,一堆能带动一片,只要足够抢眼球,很快就会席卷网络,所有的网络事件都是这么来的。那些怀着不可告人目的的始作俑者,往往就是通过这种隐秘途径达到目的。
皱着眉头的邢猛志开始在手机上搜索,当他看到微博里已经可以查到关键词时,为难地吧唧着嘴,放下丁灿的手机,拿起了周景万的名片,然后一思忖,掏出了自己的手机。任明星一下子摁住他,凛然道:“猛哥,你可想好啊,事还没出呢,你先预警,解释得清吗?”
“见义勇为我没那觉悟,可见死不救也不是我的风格,好歹人家帮过咱们一把呢。兔子吃多了连良心也吃了?平常那些挂警衔的我未必服气,可这几个不一样,绝对是有信仰有本事的,否则就不会有这么多明枪暗箭针对他们。咋?我们也当吃瓜群众,看他们的笑话?”邢猛志问。
那俩归属感没有,正义感还是有的,点点头,不说了,且吃且喝,任明星嘟囔了句:“晚了,来不及了啊猛哥,水军那些王八蛋小手一抖,五毛到手,再快也赶不上他们转发的速度啊。”
“做总比不做强啊,好歹咱们是半个警察呢。”邢猛志说着拨通了周景万的电话,急急地道:
“周队,我是邢猛志,早上打兔子那个还记得吗……哦,找你是其他事,我给你发几个网址你看下,是有关武燕的,有人可能借此生事,没准儿和你们在查的案子有关……好,我马上发给你……”
信息发过去,良久也没有回音。一桌狼藉,酒去一半,就剩下清醒的丁灿喃喃地说了句话:“猛哥,别怪我觉悟低啊,其实我从小的梦想就是当警察,而不是辅警这样的半个警察。你看现在,即便你能预见可能出现的烂摊子,可谁把你辅警说的话当回事啊?”
邢猛志眯着醉眼,看着门口挂着的警服和警服上辅警的臂章,幽幽地叹了口气,谈兴尽去,再无言语……
警队遇骚乱
笃笃笃!几声沉闷的敲桌声,鲁江南淳厚的嗓子又一次发声:“秦寿生,抬头,看着我。”
“大哥你帅气逼人啊,实在让小弟不敢直视。”秦寿生有气无力地抬头,一副生无可恋又欠揍的样子。
“不要转移话题,不要回答不相干的……现在第四次讯问你,想好再说啊,你嚼了几粒蓝精灵?”鲁江南问。
“四五颗吧。”秦寿生道。
“到底是四颗还是五颗?”鲁江南问。
“记不……清了,哎,你别瞪眼啊,你让我想好再说,我没想好怎么能胡说,确实是记不清,脑袋现在还昏着呢!哎,我说你太没人道主义精神了啊,水都不给喝?你们这叫虐待。”秦寿生幽幽地道。
“不给你倒上水了吗?”田湘川气不打一处来。
“你给我接的自来水,凉的,喝了拉肚子谁管啊?”秦寿生道。
田湘川没理会这茬。鲁江南继续问道:“毒源从哪儿来的?谁卖给你的?还是自己做的?”
“我要能做出来,至于是这鸟样吗?这问题不问了好几遍了吗?”秦寿生道。
“那就再回答一遍,详细点。”鲁江南道。
“网上买的,那人叫机器猫,我给他转钱,他把东西给我送来。就这么简单,你们听不明白啊?别问我他是谁啊,我也没见过。”秦寿生重复道,和前几次如出一辙。
“你是第几次买了?”鲁江南道。
“第一次。”秦寿生道。和警察交代犯罪问题,所有的嫌疑人都会下意识讲这是第一次,没被抓住的当然不能算在内。
“你觉得第一次合适吗?”鲁江南如是道。
和不止一次进局子的嫌疑人打交道,有时候就得用透点黑色幽默的手法,这句话的潜台词是,肯定不是第一次,别给我耍花样。
秦寿生想想,喃喃道:“要不第二次,您看合适吗?”
“那上一次的时间、地点、交易数量,详细说清楚。”鲁江南道。
“上一次……好几星期以前了……”秦寿生目光游移着,想想道,“你们可想好啊,光有口供没证据,回头我再不承认咋办?你们自己看哦,脑袋上给你们那手铐砸得现在还有个口,肿着呢……脸上掐的伤还在呢……我就是个吸毒人员,我自己吃了,碍着谁的事了你们跟我过不去……”
“老实点!”田湘川烦躁道。
“我怎么就不老实了,我穷得连自己吸货都凑不着银子,你见过有这么穷的毒贩……哎,对了,我还真有个事得给你交代一下。”秦寿生表情一凛,想起什么来了。
“说吧。”鲁江南期待了一下。
“这段时间货源太缺,我扎了几针,你们得给我体检体检,别有艾滋病啥的,真染上了去看守所人家也不给安排住的地方……真的,不信你们看看胳膊……跟你们讲啊,蓝精灵这玩意儿又经济又实惠,没货吸的时候,就这玩意儿能扛过去,我都是自己吃的,没给谁……”秦寿生说着,一脸疲惫的表情,张着大嘴打哈欠。这哈欠足有正常人的两倍时间长,打哈欠时浑身不由自主地哆嗦,一哆嗦,泪和着鼻涕就开始簌簌而下了。他低头在铐着的胳膊上一蹭,一吸溜,哎呀,那场面酸爽得鲁江南浑身起鸡皮疙瘩。
不行了,先叫队医吧。审讯再次中断。
“这个嫌疑人不在吸食人员的名单里啊。”政委谭嗣亮道。
就在支队的留置室隔壁,一行人观摩着审讯过程,贺炯手指点点额头思忖道:“就这德行不会知道太多,他说那‘机器猫’是什么?”
“网名,他的手机送技术上分析了。”武燕道。
“网络名……呵呵,比前些年道上相传的江湖绰号还隐蔽啊,可查吗?”贺支队长问。
“恐怕不好查了,昨晚的动静那么大,得缩一段时间了。”武燕道。
但凡绰号都难落实,更何况这种在虚拟世界里用到的名字。这些新兴的玩意儿对于已经年过四旬、电脑和智能机都用不利索的支队长,实在是难如登天啊。
“再审审,沿着他的社会关系从外围再捋一遍。孔龙交代了吗?”贺支队长问。
“交代了,前半截说是秦寿生给他的,可和监控对不上,又改口说网上买的,卖给他的人叫‘机器猫’。和秦寿生这儿一对比,应该没错,孔龙认识秦寿生,奇怪的是秦寿生却不认识孔龙。”谭政委道。
对于具体的案子,支队长和政委除了看结果已经鲜有亲自参与了,但凡他俩参与的都是疑难杂症,看样子一下子解决不了。两人且走且听支队长道:“是块难啃的骨头啊,多来几个网安大队上的同志协助一下,这案子恐怕会很棘手……哦,燕子,你先别搁这儿熬了,回头和周队说一声,明后天咱们开个分析会,让他准备一下。”
“好嘞,支队长。”武燕跟着支队长和政委的步伐出了办案区。此时有两部手机同时响起,一部是来信息的声音,一部是未接电话的提示音。贺炯一看消息,眉头皱住了,看向了武燕。而武燕正拨通了马汉卫的电话说着:“我在审讯区,刚才没信号,怎么了?……啊?”
“快走!”贺支队长摆头道。
审讯不过半个小时就出情况了,三人几乎小跑着奔向支队的指挥中心。周景万、马汉卫在门口迎着,贺支队长急促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不到一个小时。”周景万答。
“现在有多少了?”支队长问。
“从几百一下子暴涨到几万了,现在遍地都是。”周景万道。他指指一个台席,那台席上坐了位女生,戴着眼镜,脑后梳着很长的大辫子,起身敬礼道:“支队长、政委,网安大队邱小妹前来报到。”
“坐,现在什么情况?”贺支队长急切道。
那女警坐在电脑前娴熟地操作着电脑,分屏,分屏,再分屏,瞬间把目标信息分了数个画面在指挥屏幕上,就听她道:
“我是十八时四十五分接到周队长给的信息,当时关键词的搜索不到九百。现在是十九时十分,在二十五分钟的时间里,已经飙升到三万四千个帖子,微博、贴吧、门户网站、搜一搜等栏目里,有Web、有APP,目前闭环式的APP,比如微信一类的,我们暂时无法统计……这是传播的不同版本,大致有六个,所有视频都是昨晚晋昊娱乐现场,应该是从他们的监控里提取的。”
整个大厅只有邱小妹一人清清朗朗的声音,一室技术员加上支队长一行都肃穆地看着大屏。
标题党风格的:快看,暴力女警打人视频;悬疑派风格的:警察当地打死人,死者被抬走至今下落不明;新闻类风格的:晋阳警察打人过程曝光;章回体风格的:人民警察打人民,黑恶不除违民心。
每一个新闻都配着大同小异的视频,被剪辑过,比如悬疑派,就配着嫌疑人被抬走的画面;比如暴力女警的,就渲染抓捕、挟着秦寿生吐药的段落,如果不知道真相,单看视频里武燕的彪悍动作,还真能把人看出一肚子怒气来。
此时武燕可傻眼了,气得脸色发青,一句话也说不上来。还是政委冷静,问邱小妹道:“你们网安上民警的惯常处理方式是什么?”
“删帖。”邱小妹给了一个简单的处理方式,看到支队长表情不善,又补充道,“舆论伤人有时候更甚于刀枪,如果不加以制止,很快我们就会处在尴尬境地。不解释别人认为你就是黑,可解释往往是越抹越黑的效果。等我们把真相摆出来,恐怕已经无法挽回给我们声誉造成的损失。”
“最坏的可能是什么情况?”贺炯问。
“一般这种负面炒作都是趁着下班时间,发酵一夜足够事件失控了。服务器遍布全国,他们甚至不介意使用境外的,只要发动起足够多的网民群众参与,那自然而然就成一次全国性的事件了。幸亏周队发现得早,如果不是及时发现,发酵几个小时后,我们想控制都来不及了。”邱小妹道。
“做吧,尽你所能。”贺炯道。
邱小妹应了声,把请求发给了网安大队。她解释需要上级网安请求权限,这个过程需要一到两个小时,她自顾自说着,一会儿回头那几位都已经不在她背后了。她吐了吐舌头,为自己头天来就遇上这事有点尴尬。
“你……过来过来。”支队长招手叫着周景万,好奇地问道,“你平常也是个大老粗,这次怎么机灵了?”
“不是我发现的,是特巡警大队一个辅警打电话告诉我的,我联系武燕联系不到,就直接跑回来了。”周景万道。
“辅警?!”支队长讶异了一声,那是一支纪律性很难让他满意的队伍。
“对,我们今天早上接触了几位,不承想他们主动联系我说了这事儿。”周景万道。
“那再接触接触,要是好苗子可以招进来试试。”支队长的话软了,不过事情出得有点烦心,这会儿局里的电话就会问过来了,他和政委到了指挥室里商量。
别说队里云里雾里,身处其间的周景万现在都没整明白怎么回事,就这个电子指挥室的门他都不常进。看着武燕奔到外面,他叫了声追了上去,马汉卫生怕有事,也跟着出来了。周景万和武燕并排走着,周景万劝着:“别担心,执法记录仪录着,真相大家也都知道,没你的事。”
“你看我像怕有事的吗?顶多是烦。”武燕气无可泄地道。
“这不大家都在解决嘛……嘿,那几个小伙不错啊,知道警示咱们一声,没白接他们一回。”马汉卫转移着话题道。
周景万道:“确实不错,警惕性很高啊,我接到电话都没当回事,等回来才发现这么严重……明天,要不咱们再去一趟?对了汉卫,背景有什么问题没有?”
“我正要跟你们说这事呢,这几个小家伙,可都不是省油的灯啊。”马汉卫掏出手机,画面上是一个店铺,环境脏乱差的那种,写着“组装电脑”“安装监控”等招牌,就听他介绍着,“丁灿,在坞城路这一带老有名了,卖电脑、修电脑、装监控,给网吧干活是把好手,和片区民警都是熟人。”
“小能人啊。”武燕道。
“可不,能着呢,这店里加上丁灿一共三人,其余俩是有前科的,销售赃物被逮过。”马汉卫道。武燕和周景万眉头一皱不吭声。
“第二位,这个小胖子任明星,他爸原先是开奥迪4S店的,家境相当好,高中毕业就把他送荷兰留学了。不过这老子很能作,据说在澳门几晚上把店给输了,一夜赤贫,又打回原形,现在在晋南路头开了个小修理厂。任明星呢,从富二代变成穷二代,回国没地儿去就当辅警了。”马汉卫道。
“这咋就没个正常家庭的,邢猛志呢?”周景万问。
“这位就更厉害了,几年前上过地方台的综艺节目,叫什么《民间有高手》,玩弹弓二十米打蜡烛头,全中。这倒没啥吧,背景得打个问号,老晋钢厂出身的,他爸就是个老上访户,派出所挂号的,去世几年了,现在他和老娘住在南站小店一带,老棚户了……那一带出来的,不是坑蒙拐骗就是打砸抢的主儿。”马汉卫道。
这话许是听得不入耳了,武燕斥道:“什么年代了,你还唯出身地域论?”
“不不,那个年代你没经历过,老晋钢厂当年上万职工齐下岗,那可是几千个家庭失去经济来源,当时的治安压力陡然暴增,每天市区抓到结伙偷抢的,十个里有八个是晋钢厂出来的。这里头可出了不少黑恶势力代表人物,二〇〇〇年扫黑被打击的薛君团伙、林大军团伙,还有后来嚣张一时的邢天贵团伙,都是那个混乱时期成长起来的……咦?他和邢天贵不会有关联吧?”周景万队长道。
这倒把武燕听愣了,那些人可都是江湖上的传说,当年的邢天贵团伙几乎把持了半座晋阳城的拆迁生意,光团伙入刑人员就达到一百多人,案子足足审了两年,轰动一时。
马汉卫摇摇头:“这倒没发现,邢天贵被抓时三十出头了,四五年前,邢猛志应该还在上学,直系亲属里没查到关联……哎,对了,我查到了他在参加司法考试。”
手机上的照片是联网查到的报名表格,这是旧表了,成绩单,结果不怎么好,没通过,估计这也是窝在特巡警队伍里的原因。周景万看了看,递了回去,武燕莫名对这几人观感颇好,质疑道:“我说周队,咱们对嫌疑人抱着怀疑一切的态度没错,可不能对自己人也这样啊。人家还没咋呢,这都跟一个判死缓的嫌疑人关联到一块了,合适吗?”
周景万没吭声,摸着手机,在内网上搜索,从电子档案库调出来一张照片,递给了武燕。武燕一看,眼睛都直了——剃着光头的邢天贵,说不出鼻子、眼还是嘴巴和邢猛志有点相似,两人怎么看都是兄弟俩。她愕然道:“这俩不会有血缘关系吧?”
“所以我头回见就觉得面熟,总觉得在哪儿见过,刚才一说晋钢,我一下子想起来了。”周景万收回了手机,莫衷一是地犹豫道,这下可真拿不定主意了。
“我看还是算了吧,咱们已经够倒霉的了,再招几个有问题的进来,没准儿出什么事呢。”武燕倒先打退堂鼓了,这一句似乎也正合周景万和马汉卫的想法,两人“唉”了声,无语。
此时,那位网安大队借调来的邱小妹却奔了出来,站在门口喊着周队,看来又有事了,几人匆匆回返。邱小妹道:“这事还有谁知道?”
“现在应该都知道了吧。”马汉卫道。
“不是,你们请谁帮忙了吗?”邱小妹狐疑道。
“没有啊,怎么了?”周景万愣了下。
“那就奇怪了,总不能网上也有雷锋吧。”邱小妹坐了下来,和给支队长展示一样,咔咔分屏。武燕眼睛一直,又见变故了,警察打人的视频链接,有几组变成了一段电影,那电影武燕瞧过,是周星驰的《逃学威龙》,打人的是星爷;有一部分链接直接成了404,网页无法显示;还有的变成了乱码,图片被屏蔽了,能留下来的完整视频寥寥无几。本来这次抹黑就像气势汹汹而来的一股逆流,不知道怎么着又从斜刺里蹿出来一股,那气势就被冲得支离破碎了。
周景万面上见喜,低头时恰看到了邱小妹正看着他,他笑道:“你动手挺快的啊!”
“什么呀,我们还没开始呢,权限刚申请下来,已经有人替我们把事办了。”邱小妹提醒着众人,“虽然是好心,可办的不是什么好事啊,任何未经允许的登录计算机终端的行为,都属于非法入侵。”
“这是谁呀?你们俩找人了?”周景万严肃地问两位搭档。
“没有,不可能。”武燕、马汉卫齐齐摇头。
问者像刻意,回答像故意,三人莫名地眼中都有笑意。
“别高兴得太早啊,帖子可以删除,负面影响可删除不了,该来的还是会来的。支队肯定得就这事发出公开澄清。”邱小妹提醒道。
“身正不怕影子斜,有真相在,这些假象不堪一击。”周景万说完便同两位搭档急急出去了。一出门,三人驻足,眼神交换,心思相同,毫不迟疑,三人快步下楼,奔向大院的车辆,上车疾驰而去……喜欢《余罪》作者:弹弓神警(全3册)请大家收藏:(www.zeyuxuan.cc)《余罪》作者:弹弓神警(全3册)泽雨轩小说网更新速度最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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