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杀魔, 还是杀人。”
这句话立刻勾起了洞庭君昔日回忆, 他仿佛看到了那个坐在尸山血海上孤独地握着刀的少年,坐卧不安, 立刻站起来,叫了一声“阿韶”。
王韶没有回他,只直勾勾地盯着天帝。
天帝坐在上方, 光环里面目模糊,威严而问:“钱塘君所言何意?”
王韶道:“陛下,这些年来, 天庭将士提头颅洒热血,夺回了人间近半数领地, 杀得妖魔闻风丧胆。虽然几大魔主表面仍然煊赫,但他们早已被天庭的气势吓破了胆, 日夜防范我们杀去。我在清平县里,那些妖魔一看到天庭的痕迹, 便闻风而逃。
阴世里的百姓更是人心浮动,日夜盼望天庭大军扫清阴世。不少地方的百姓不待我们前去,便自行组建义军, 甚至供奉出了自己的新生神祗, 配合我们的先锋队伍, 打得妖魔节节败退。”
“陛下!诸位同僚!观寰宇局面, 现在正是我们天庭的大好局面, 我们为什么要放弃自己的优势, 向妖魔低头呢?”
听王韶所言, 顿时不少神祗频频点头。他们当中不少人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带头冲杀征伐几十年,才打下如此局面来,分外自豪,更不甘心就此与妖魔议和。
天帝沉默片刻:“钱塘君,我们奋战这么多年,牺牲了太多志士仁人。但妖魔依旧富裕,甚至更加强大富裕。何况现在几大魔主已经答应放一部分百姓自由归野,答应约束魔众吃人恶举,甚至调动妖魔去为百姓修建城池。如此那我们继续与阴世僵持下去,坚持征战,坚持支援义军,又有什么意义?只会耗费太多不必要的力量。”
有看不顺眼王韶的天将闻声附和:“是啊!钱塘君,那妖魔都答应不再畜养百姓,答应约束魔众食人了,还打算为百姓修建城池,好好治理阴世。那对于天下众生来说,在阴世还是在阳世,又有什么区别呢?我们何必继续兴师动众,穷兵黩武呢?”
王韶道:“陛下,诸位,你们不能只看到妖魔的‘仁慈’,而看不到他们为何‘仁慈’!阴世之所以答应放一部分百姓自由,答应约束魔众食人,恰恰是因为有天庭的存在!有天庭的大军在阴世义军背后站着!妖魔正是出于畏惧天庭,畏惧义军,才不得不约束魔众,讨好凡人!
他一字一句:“如果我们放弃征战,选择与妖魔议和,停止支援阴世义军。那无异于给了妖魔休养生息的机会!无异于放弃那些组建了义军,供奉出新生神祗,自带干粮投奔天庭的阴世百姓!”
“这,是背叛,也是杀人!”
王韶的最后一句话掷地有声。
洞庭君见殿上不少天将都被王韶动摇了,而天帝脸色青黑。他怕天帝发作王韶,连忙道:“阿韶,你说的过了!我们选择议和,也只是打算先修养境内百姓,然后与阴世慢慢拉锯,打长久战。哪里就变成‘背叛’了?”
他软语温声:“阿韶,你一向怜爱百姓,好不容易南国百姓能享受一段日子的和平,却为什么要重燃战火呢?”
王韶深深凝视了兄长一眼:“和平,什么是和平?哥哥,妖魔是敌人!我只知道,战场上,弱者无和平!”
“本来是我们胜算更大,为什么气势更强的我们,却非要活活拖到阴世喘过气起来?妖魔之流,已是穷寇!越是这种情况,越是应该趁胜追击,一口气削弱它们,让他们彻底处于弱势,或者至少是内忧外患之下,无暇顾及我们。这样才能真正争取和平!争取天庭休养生息的机会!”
“哥哥,我比你更想让百姓像人一样活着。但是做人,不是跪下来就能做人的。”
洞庭君浑身一颤,在那一眼里跌坐在座位上。
“够了。”天帝威严道:“钱塘君,你是不赞同议和,想要继续开战吗?”
“不。陛下,我赞同议和。但我不同意你们现在的议和方案。南国也不会执行你们现在的方案。”
天帝道:“既然如此,那不如你提一个议和的具体建议出来,让在座之人都听上一听。”
王韶以为天帝动摇了,立即上前一步,拱手道:“陛下,我的意思就是刚才所说的:弱者无和平。我认为,我们应该注意两件事。”
“哦?哪两件事?”
王韶目露精光:“第一件事,我们可以议和,但决不能放弃武力,更不能放弃支援义军。我们可以以攻代守,不断支援阴世内部的起义军和新天神,以削弱妖邪的势力,让他们没有精力来干扰天庭本土的休养生息。”
“要和平,也必须是以斗求和,威慑妖邪,夺回民心,取得事实上的控制权主导权。主导权在我们手上的和平,才是真正能长久的和平。”
一部分久经战阵的天将频频点头。
天帝问:“第二件事呢?”
王韶环视一眼天庭诸神,缓缓道:“第二件事,是清除内部叛徒。”
天将们一凛,天帝脸上的光环也照得他的面容更模糊不清:“钱塘君,你看堂中光华耀耀,在座诸君,个个神光流转,灵气充溢霄汉。你认为谁是叛徒?”
洞庭君变了脸色,拽住王韶袖子:“阿韶!”
但王韶仍然说出了口:“没有叛徒。但在座诸位,人人都可能是叛徒。”
天帝笑了:“包括我?”
“包括陛下。”
“包括你和你兄长?”
“包括我和哥哥。”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钱塘君。”天帝的视线逐渐变冷。
“我知道。”王韶道:“但我不得不说。”
他秋水眸子穿过天帝背后的光环,仿佛要穿过恢弘大殿,看到更深更高的地方去。
神人降世的传说,流传在天下已久。
王韶始终记得,他路边随手救下的一位全家都被吃掉了的老人,死前抱着神人牌匾,他半身都被妖魔吃了,血淋淋地,仍旧不肯放掉神主牌。
老人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对王韶笑着说:我听说你们已经诞生了,我对着它念了好多、好多年,你们终于.....终于来了......
老人死去的时候,面上还残留着最后一丝微笑。
神人降世的传说,流传在天下已久。
可是,不是所有人都能等到他们盼了一辈子的神祗。
王韶收回视线,他说:“陛下,妖魔视自己为无上至尊,驾凌众生之上,排下三六九等框住百姓,设立畜养场,欺骗凡人为着当上所谓的‘畜养场主管’坐视凡人为了晚被吃一天,而在畜养场里你争我夺,杀人放火,最终堕落为新生妖魔。它们则呼风唤雨,居高临下欣赏着这一切闹剧。”
“而各位,难道不一样吗?高举天宫于云霞之上,在阳世国度划下三六九等,俯视苍生,自以为凌驾众生之上。这与妖魔的做法,其实没有太大区别。”
他话音刚落,天帝声音里带了怒火:“放肆!怎敢将我们与食人妖魔相比!”
面对天帝的怒火,王韶却微微一笑:“妖魔食人,是因为将凡人视若猪狗草木,它们呼风唤雨,高举魔域,自然觉得食用凡人没有任何问题。
那么,如果我们在云霄之上待久了,身为神灵呼风唤雨,与众生隔绝日久,看什么都是渺小的,那凡人与鸡犬,迟早在我们眼中也将没有区别。”
“到那一日,约束各位同僚不去吃人的,早已是那一点从凡人得道的记忆里,带来的可怜良心,缥缈的道德约束。
但是,如果有一位、两位同僚,听不到良心,而想吃人试试了呢?”
但是,如果有一位同僚,听不到良心,而想吃人试试了呢?
但是,如果有一位同僚,听不到良心,而想吃人试试了呢?
杀人诛心。
王韶的这句话反复回荡在众神心头。
众神怫然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