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一场秋雨,醒来后赵不尤与安九在亭子里闲叙汴梁繁阜,人物风华。老人眉目紧蹙,优容不掩:“当年老奴在京,与周美成(周邦彦)相识,其时李师师出道不久,二八韶华,人风流,歌婉转,只一载便红彻汴梁。周美成亦为其填词,‘眉共春山争秀,可怜长皱。莫将清泪湿花枝,恐花也如人瘦……’小公子年少慕艾,无可厚非。只是为何偏偏是她?老夫身处辽国,可也听商队管事说过,徽宗见过李师师之后,旬日里则将周美成斥回扬州,再不得安居汴梁……皇亲国戚也不成……况且,李师师已年届三旬了罢?”
“二十八。”
赵不尤正色纠正,话一出口便自个儿先笑了,打诨插科道:“九爷爷,年幼时你不曾察觉我喜好大龄女娘?司马君实所言‘男不过三十,女不过二十’一说,过者不知凡几,不差师师一人。”
老人郁声道:“你也知女不过二十?她毕竟是官家所好,若非如此,早该从良成家了。”
“官家又怎样?”赵不尤嗤笑说道,“所谓两情相悦,我便与他争抢了,有何不可?”
话说回来,招惹李师师那人被赵九一棍子不知打哪去了,可他毕竟承继了对方的肉身与记忆,岂能舍弃对方的亲人与爱人?
他毕竟是男人,是独子。
对方遗留的因果,总要妥善处置的。
赵不尤如此想着,对面老人亦是喟叹:“须知你是独子啊……”
“九爷爷安心。”赵不尤温言再慰,“值此乱世,身处乱局,看似险恶,其实不然。苏秦张仪于七国之间合纵连横,我只需应对摇摇欲坠之北辽……开疆扩土之功唾手可得,届时我有此战功护佑,赵佶再看我厌烦,也是没奈何。”
说话间,知客僧引领翟家兄弟与岳飞等人来到寮房,赵不尤抬眼望去,当先一人并不相识,三十余岁,短打轻甲,看起来颇为剽悍。
“见过宣赞大人。”
那人走到跟前,端正见礼道:“末将易州统兵赵秉渊,遵高太师令,为宣赞带路去往涿州。贵属昨日抵至易州,其时天色已晚,歇了一夜,这才过来。”
赵不尤拱手回礼,看到翟亮与岳飞已恢复如常,便不再拖延,转身向老人辞行:“九爷爷,新城莫再回了,你只管在此安心住下,待此间事了,我接你同返汴梁。”
山门处,老人与明赞送出来后,赵不尤正欲上马,想了想又回身走到老人身前,拉着老人的手低声叮嘱:“九爷爷,幽云兵祸将起,新城定不会得以幸免,你一定要在此安住……待回了汴梁,我会尽早娶妻生子让你看顾,你想想,我父、我、我子,皆是由你带大,日后地底下你见到祖父大人,会有多少可说之事?”
老人的眼眶霎时溢满浊泪,赵不尤咧嘴一笑,转身上马,扬鞭直趋涿州。
……
涿州城东南十里许,官道旁竟然有一家颇具规模的茶肆,黑底鎏金的招牌上,赫然书着“义士楼”三个遒劲大字。
着亲随入城投刺。二楼的雅舍内,赵秉渊赔笑解释道:“怨不得末将仔细,须知郭药师不比高知州,流民出身,武夫之辈,宣赞千金之躯,若他一时糊涂,如史成一般害了宣赞性命,岂不冤枉?待俺那亲随入城求见,探得风声后,宣赞再定进城与否,左右也耽搁不了许多时辰。”
赵不尤端着茶盏,似乎未有听闻他的言语,只是出神地看向窗外,不远处有一道河渠,夕阳下水光粼粼,像是为一望无际的稻田缠上了一条丝带。
旬月之间,这金黄的稻谷便该收获了,可若战事一起,它们只会被蹂践在稻田中、泥土里,这年寒冬,会饿死、冻死多少人?
唯有尽快底定燕云,将这里纳入大宋版图后,赈灾安民则会是守臣们的第一要务,燕人的民心也会得以收拢。
但也不急在一时半刻。
之前同意赵秉渊先行派人求见郭药师,倒也不是稀罕性命,他是笃定郭药师会降的,所以才在晤面前知会对方,给对方留下充足时间与所属将领们商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