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此刻沈巍才意识到,自己的任性终归还是害了他竭尽所能在守护着的人。他不知道此刻离去究竟还能挽回些什么,可他知道,如果什么都不做的话,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人死。
不想,那人已经昏睡数日,却还是敏感的被他低声告别所惊醒,死命抓住他的手不放。原来,沈三早已知悉是被他带累,却没心没肺的不以为意,还找了诸般借口替他宽心,无论如何都不允他离去。
那人说,是他先招惹了他,还威胁,若他再敢不告而别,那人就要把心挖出来下锅煮了。
沈巍多希望那人能干脆来煮他的心泄愤算了,若如许简单便能斩断纠葛,沈巍不介意把心拿出来送给沈三撒气,只要沈三不恨得生啃了去,他大不了等那人煮够了,不生气了,再捞起来塞回去。如此简单,便是连封在心脉内的本源与昆仑神血都不必挪位置的。
可沈三却固执非常,硬是要煮自己的,在凡间混迹了那么久,沈巍知道凡人与他不同,凡人没了心立时便会死去,沈三是无论如何都煮不到他自己的心的。可沈巍还是很怕,怕那人气急了什么事都做得出,若终归逃不过一死,他现在离去还有什么意义?
自打有意识以来,沈巍还是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做进退维谷,走投无路。
可那人却似还嫌被他害得不够,弥留之际撒娇撒赖的缠着他定下来世之约,随后就那么嘴角含笑的兴冲冲赴约去了。
空寒寂静的茅屋中只余沈巍独个呆呆的坐在那里,守着床榻上渐渐凉透的遗体,目光怔愣、不言不动,直至七日后,昆仑的气息散尽了,他才恍然惊觉的抬起头,像个游魂似的从怀中掏出镇魂令收拢起昆仑残损的神魂,然后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
压迫感十足的玄色兜帽披风在烟雾缭绕中,重新罩在了沈巍单薄消瘦的身躯上,随着他的脚步渐远,身后曾带给了他短暂欣愉和温暖的雅致茅屋燃起冲天大火,幽蓝色的火焰几乎映了大半个山谷,火势虽大,可最终被焚毁的却只有茅屋小院那方寸之地。
过不几日便有嫩绿色的草芽自焦黑的灰烬中萌出,绿色渐渐遮蔽了曾经暖意融融的痕迹,再不会有人知道,这里曾经有一间茅屋,茅屋里住过两位惺惺相惜的挚友,而他们,其实都不是——‘人’。
将昆仑神魂送回地府,摄政官屡屡摇头叹气,可瞥见斩魂使大人那铁青冷硬的脸色,平日里巧舌如簧的老头儿却硬生生的把满腹牢骚都咽了回去。
这一次昆仑君神魂受创甚重,需在地府将养不短时日,下一世转生自然得跟着推迟。沈巍也没多做催促,待安顿好神魂之后,随手接过摄政官呈上来的几处不安定祸患所在,没有细问,只意味不明的点了点头,看起来敷衍得紧,不像应承,可同样也不像拒绝。
摄政官不明其意还待再问,慑于威压略有踌躇,不过面前这位大人难得来一趟地府,下次现身还不知是何时,该问的总要硬着头皮先问出才好。只见摄政老判官腆着鼓鼓囊囊的肚子,深吸口气礼数周到的拱手作揖后略微抬头,谁料这一耽搁,面前竟只剩下翻卷逸散的黑雾,斩魂使大人早已不见了踪影。
沈巍不是分辨不出摄政官那满脸的忐忑与算计,只不过此时此刻他已经没有心力去计较了,糊成一团的脑袋什么都不愿意去想,什么都想不起来,只循着本能在做自己该做也必须做的事。
裹挟着一股阴诡寒风坠下九幽,沈巍默默的走到功德古木近前,双手张开,紧紧抱住了冷硬的死木,两行墨色血泪顺着脸颊淌落,可悲伤委屈的孩子却没有伸手去擦。紧接着,墨色血污夺口而出,沈巍没有被黑袍遮盖的耳朵、鼻孔,都不断有黑血渗出,九幽下到处肆虐的阴气也趁着这个间隙直往年轻的鬼王身周围拢。
‘鬼族脱胎于大不敬之狱,生而污秽不祥,注定无善始无善终。……总有一天,你会害死他,……你会害死他,……你会害死他,……你会害死他……’
脑海中不断回荡着神农的谏言,沈巍觉得记忆中挥之不去的浑浊而苍老的眼睛中,那种鄙夷又怜悯的目光似两柄透着寒芒的利刃,将他的心一遍一遍的切割着,怎么补都补不好,不断暗涌的虚弱感令他几乎以为自己的心血已经流尽,可是为什么痛苦还是没有停止呢?为什么鬼族偏偏是不会死的呢?
忽然间,只见沈巍咬紧牙,弹出长长的尖锐指甲撒狠一般紧抠住功德古木,背后黑袍扬起,墨色长发被带得四散飘飞。也就是须臾间的停顿,只听年轻的鬼王一声凄厉悲吼,有黑雾自背后爆出,本来护在脊柱周围的禁制,瞬间被他自己硬生生给震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