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无论当初神筋与神血属于昆仑时经历过多少风光,如今也都得入乡随俗的困于鬼王之体,世道变了,世上早已经没有神,再多辉煌也不过是过眼云烟,凡人是幸运的,短暂的生命赋予了他们更多快乐的权利。
可惜,凡人的快乐却不是区区鬼族所能奢望的。
当沈巍如期赶至地府时,却被告知昆仑君魂魄早已送下界去,面前正有一堆似是而非的理由在等着他,可无论怎样的借口都挡不住一个事实,地府没有等他来送昆仑,没有给他机会送出镇魂令。
看来,摄政官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呢,大到敢跟他玩儿阴的,做下这样先斩后奏的决定再逃个无影无踪,是吃定了他投鼠忌器不敢当真毁掉地府。
那么好,躲吧,躲吧,上天入地也不过是这么点儿地方,大家来日方长……
此时帝君殿内空冷异常,被留下传话的小鬼吏独自面对着全身裹在摄人心魄的黑袍中,异常森冷高大的斩魂使。
一时间这小鬼吏却是连站都站不直,上下牙齿磕磕作响,一句话能抖掉半句,耽搁好久才算稍稍讲明白缘由,若非摄政官临走前交代过无论如何都不许跪,他早五体投地的扑到地上了。谁说鬼魂不怕死,正因为在阳间死过,才更加怕死,毕竟死了还可以做鬼,若是魂飞魄散了,便连鬼都做不成呢。
沈巍的脾气是不太好,作为一名鬼王,一言不合提刀就砍才算正常,可这一次,小鬼吏运气着实不错,斩魂使大人刚在九幽下发泄完了郁愤怒火,正赶上懒懒得不愿言语的一段时期。知道昆仑已经走了,自没有再留下来耽搁时辰的必要,二话不说瞬移消失,而彼时那低着头的小鬼吏,还在罗里吧嗦的不断解释着摄政官临走前交代给他的一大堆理由,直到被望着风头过了,偷摸现身的摄政官狠狠拍了脑袋,一通没鼻子没脸的训斥,小鬼吏才终于如蒙大赦的瘫软在地。
摄政老判官这个堵心闹心就甭提了,鬼王那一身锋锐的威压之感对地府众鬼震慑力十足,再加上斩魂使凶名在外,更是把这有限的震慑力无形中扩大了百倍千倍,莫说手下这帮小吏,便是连他自己都有些扛不住。
可以预见的,面对斩魂使,地府已经丢脸不止一次,想必今后还要一直一直丢下去,丢他个天长地久。
说来也奇怪,这斩魂使似就认准了他帝君殿好欺负,每每来地府都直奔他这里,有什么话也是由他代为向十殿阎罗转达,倒让那几个不要脸面的得了清闲,真是气煞鬼也。
沈巍被诓走之后在凡间找了十余年,最后还是凭着镇魂令的牵引感应,才算找到一户呼应般闪着微光的人家。他抵近后隐去身形向屋内望去,却是那户人家刚诞生了一个小男孩,眼睛都没睁开,翘起的嘴角却依稀已经有了那人的影子。
十几年,原来,刚刚降生啊,地府,呵呵……
压下心中蔓延而起的暴虐,目光渐渐被近在咫尺的新生命完全占据,沈巍下意识的伸出手想碰一碰孩子的脸,冰冷的手指却先触到了窗格上的粗糙木质,惶惑的臆想忽然被打断,他还有些怔怔的不知所措,恰在此时,屋内响起惊慌的喊声:“快快,快去拿草木灰来,快去~”
屋内的婴儿‘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沈巍忽然想起了什么,黯然缩回手,掐指在方圆百丈之内布下结界隔绝了这户人家的气息。
随后,只见他眷恋的向那紧闭的窗户望了一眼,转身黑袍翻卷化作一道暗色流光,朝昆仑山巅而去。
执着镇魂令,沈巍终于一脚踏入了阔别已久的昆仑山门,在山门前驻足向上看去,曾经熟悉的殿宇依旧巍峨的耸立在云雾中。
可是沈巍却并没有再往前迈步,昆仑不在了,那个地方就不再是家了,他已经,没有家了。
抱着双膝静静的坐在山门前,沈巍催动着手中的镇魂令将气息播散出去,等了整整七日,山道上悄无声息的走来一只膘肥体壮、浑身漆黑的猫,猫儿也不见惊怕,好奇的走到他身边闻了闻,然后亲昵的用头蹭着他冷香四溢的黑袍。
沈巍习惯性伸出手理了理黑猫油光水滑的毛发,低声自语道:“昆仑说他抹去了你的记忆,可你不还是来了吗?很多事情我们也许都会忘记,可真正重要的,我们想忘也忘不掉。你多好啊,生来就活着,活着很好。我是个没用的,以后,你来保护他吧。”
摘下面具不舍的将镇魂令拿到颊边蹭了蹭,此刻煊赫巍然的斩魂使那缠绵柔软的动作像极了怀中的黑猫,冰冷的手指摩挲着令牌上由昆仑亲手镌刻上的字迹,沈巍黯然的将其挂到黑猫脖子上,手掌轻轻拂过猫儿头顶,给猫儿符印了一些关于主人的认知,没有过往的记忆,没有就算了,猫儿只需知道谁是他的主人,知道什么是镇魂令主的权利,这就够了。
抱着黑猫步下山门,沈巍重新来到那户人家,听说那家的女主人生产时遭了大罪,一脚都踏进了鬼门关,万幸施救及时,终究还是保住了性命,可惜孩子都摆过了百岁酒,却还是不能起身下地。
不能起身挺好的,沈巍暗暗松了口气,只要那妇人呆在他的结界中,地府就察觉不到死气,更不会有鬼差过来拘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