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过漫长、孤寂的时光教会了沈巍很多东西,例如:怎样自如的收敛阴气。
原本,在凡世间,斩魂使是习惯于隐去身形的,可隐身只能遮蔽凡人的眼睛,却骗不了敏锐的感官。沈巍早就发现,有许多次,他稍稍一靠近昆仑转世之人,那人就会无意识的感觉冷,或拢衣襟,或耸肩搓手。
这些动作于凡人而言也许没什么大不了,可在沈巍眼中却成了不容忽视的阻碍。昆仑本就因缺了一盏魂火而天生魂魄不稳,往返阴阳两界更易招惹邪物。平日里端着、捧着、保养着尚且不及,沈巍又哪里舍得因为自己的原因再伤他一次呢!所以,每当近距离看到那人不自觉的退避动作,鬼王都会难以自抑的伤怀。曾经,沈三也有过类似的动作,可那个时候沈巍不懂,结果就是这么一点疏忽,最终还是酿成了无可挽回的大错。
鬼族尚血食,但当没有血食以供补充的时候,也可依托阴气维生,阴气是鬼族的能量来源,更是鬼族的力量来源。故此,只要是鬼族,行动坐卧间难免会有阴气外放,这其实是一种本能的自我保护。
可是,阴气却并不见容于天地之间,沈巍在上古时期跟随昆仑左右时就已经习惯了收敛自身阴气,本来以为已经做得很好了,可是在昆仑面前的无碍,换做面对凡人时还是不够的。他试过几次,只要往人堆里一站,即便隐去了身形,周围的人也大多都会不自觉的避开他所站立的位置,这一点他其实也很伤脑筋。
一次一次的尝试,一次一次的挫败,足足有几十年的时间,沈巍都在同自己周身散发的阴气较着劲,若没有阴气外放护体,天地威压就总能循着血脉间隙给沈巍找点麻烦,可若外放阴气却也很难把握不会殃及周遭生灵。
沈巍早就可以将阴气敛在身周,这本没什么难的,难就难在无论何时都不能令阴气外泄,不管是瞬移来去,还是动手过招,都得分毫不差的把控好,想起来容易,真做起来还是困难重重。
沈巍是个执拗的性子,一旦认真起来,不达目的是不会罢休的。在那期间,他连昆仑转世之人所居住的地点百里之内都没踏入过,直到他最终成功的将阴气全都拢进经脉中,无论如何折腾都能收拢得没有一丝一毫外泄才算满意。
然后,空闲下来的斩魂使,暗戳戳的学会了画画。会隐蔽身形自然有许多旁人得不着的好处,至少,沈巍要学什么,都是不用向先生缴束脩的。学会了人族的文字,学会了宣素墨染的绘画,沈巍经常会将昆仑转世之人的样貌画下来。
一个擦肩、一个回眸,一个遥遥相望的驻足,都成了鬼王被思念噬心摧骨时的慰藉。他画得最多的是昆仑。毕竟,记忆中最深刻、最鲜明的身影,从来都独独只有一个昆仑。
可凡人的纸张太过脆弱,即使沈巍不将画作带回九幽,即使沈巍已经找了最好的金丝楠木盒子盛装,这些画作也总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褪色损坏。所以,沈巍会经常画,画得越多,记忆仿佛就越鲜明。他经常会在凡间找些无人居住的空屋子,将画作挂满墙壁,看着这些画,就仿佛昆仑一直都在身边,从来就没有离开过。
再后来,凡间流连日久,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在时不时的驱邪除魔以外,沈巍给自己找到了新的差事来打发时间。
曾经的大荒山圣一直就是位很有责任心的神,无论魂魄被洗得再如何干净也改不了好凑热闹、爱管闲事的毛病。
沈巍记得,曾经沈三死前也曾遗憾,困于病体支离,未能去救援受迫害的忠良之臣,那个时候沈巍想不通,明明是不相干的人和事,沈三为什么就能那样上心。
如今千帆过尽,回过头来,沈巍觉得自己有得是时间,去解开当年心中的疑问。所以,他总是极有耐心的守在昆仑转过一世尽头,待收拢、安顿好昆仑神魂之后,只身重返人间,隐在昆仑那一世的亲友周围,代替昆仑静静的守护着这些或沾亲带故,或不认不识的牵挂之人。
后来,次数多了,胆子也大了,他偶尔会现身出来,顶着那一世昆仑转世之人故旧的名头,对遇到危难的凡人施以援手。
期间,偶有阴气痕迹现世,每一次都异常麻烦,或扰得四邻不安、或搅得天下大乱。于是,浸润其间的斩魂使便或多或少的渐渐沾染了些人间烟火气。隐在墨色面具下如画眉眼,时而凶狠、时而薄怒,渊渟岳峙,威仪日甚。
可是,从没有谁见过沈巍笑,就算那张妍丽面容上原本的棱角,在岁月磨砺中渐渐柔和下来也没有半点用处。沈巍就像是早已遗忘了曾经跟在昆仑身边的那些恣意开怀,沉肃的面容波澜渐消,僵冷得越来越像一尊石雕。
而这尊‘石雕’也就仅仅在目视昆仑神魂时,才稍稍能窥出一星半点的动静。
沈巍知道,为了昆仑好,无论他在世间寻到昆仑多少次,都不能靠前,只能永生永世的遥望、想念。
不现身、不结交,那周身蕴满昆仑气息的转世之人永远没机会对着他笑。所以,行走世间墨骨覆面的斩魂使,只能像个孩子一样,固执得去盯着那些昆仑转世之人笑对过的凡人面容。然后几近苛刻的削捏自己的骨骼,让自己的面容更贴近昆仑会喜欢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