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卫一干人等转瞬走的干净,将两个人犯也一并带走了。詹勿用也是匆匆地行了个礼,快步跟着去了,即是皇上亲召,他也是片刻不敢耽搁。因此,刚才还挤满了人的朝天宫后花园,顷刻间就人去烟散,只剩下云亭和邓飞两人,一片清幽。
云亭站在原地,神情肃然,眉角间骤然显露出一丝疲惫的痕迹。
邓飞瞠目结舌立在他身旁,也是呆了半晌,才突然恨恨地一跺脚,说了句脏话,已是气得暴跳如雷:“这锦衣卫,来的真是时候,我们辛苦多日,他们却来截和!”
云亭斜睨了他一眼,说:“你说话谨慎些,没听到是圣上口谕让他们把人带走吗?连詹将军,都不敢多话。”
邓飞立刻噤声不语,只是胸间起伏,显见得依然忿忿不平。
云亭和邓飞走到棂星门外,看到棂星门旁的侧门打开着,想来锦衣卫就是从这里进来抓人的。棂星门旁,站着一个老道,正是山机道长。见诸葛云亭行来,连忙满脸笑意地说:“诸葛大人辛苦了,您一出马,就帮我们朝天宫找回了皇后的经书,简直是我们全观上下的救命恩人。”
云亭却冷冷地看着那山机道长,一言不发,直把那道长看得心里发毛。
云亭见他神色猥琐,就知道必是此人向锦衣卫通风报信,他和詹勿用接连三晚守在这朝天宫中,用的都是自己亲信之人,只是再怎么隐秘,却不能瞒着这山机道长,反还需要他的配合。
见那山机道长做贼心虚,表情尴尬,云亭也只是沉声冷冷说了一句:“好。甚好。”便转身出门而去。
邓飞跟在后面,倒是重重地哼了一声。
两人出得门来,只见天边已经蒙蒙泛白,刚才还晶亮闪烁的晨星,不知何时已被初生的清冷曦光掩盖,已变得隐隐约约看不清楚了。连续几夜未曾好好休息,刚才又在朝天宫内跟踪抓人,邓飞此时顿觉全身疲软,仰头看天,长叹了一口气,再看诸葛云亭,却依然挺拔如松,步履稳健,连忙快走了几步赶上前去,说:“大人,您家离此也不远,回去换洗一下吧,辰时还要进宫面圣呢。”
云亭点点头,说:“看时辰,现在已经快到卯初了,陈大人想必此刻已入宫早朝,到时他势必会被圣上留堂,咱们倒不必特意去知会他了。”又看了眼邓飞,说:“你也不必赶回寺里了,便来我家里吃点热粥吧。”
邓飞在云亭家里直喝了两大碗稀饭,直到额间冒出了细汗,身子才算暖透了。他刚放下碗筷,就看到云亭自卧房里走了出来,显然已经梳洗过了,绞了面,头发用马鬃网巾束的纹丝不乱,外戴乌纱帽,帽带上缀着素金,身着绯色绢罗团领官朝服,脚蹬黑靴。那朝服宽副大袖,胸前补子上一只云雁穿飞在祥云之间,袍上绣着散答暗花纹,黑色硬腰带上面镶嵌着的金荔枝反射着窗外初升的阳光,一闪一闪地,逼人刺眼。邓飞不由得心想,这朝服穿在那陈大人身上,显得肥大厚重,拖泥带水,可是穿在这身型高挑的诸葛大人身上,却飘逸清扬,越发衬托得云亭人才出众,风姿俊朗。
邓飞见云亭出来,连忙起身,说:“大人,您也用些早饭吧,这进宫一趟,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云亭摇摇头,说:“面圣的时辰耽搁不得,我这就得去紫禁城了,你想说什么,咱们一路边走边说吧。”
邓飞连忙起身,两人去官衙里取了马,一路缓辔慢行,向紫禁城走去。
此时还不到卯时正刻,晨光初露,天也还没有亮透,街上行人稀疏,偶见早晨当值官员的小轿从身旁经过,街边是洒扫街道的仆工。秦淮河悠悠地淌着,毫无波澜,整个金陵城都依然如往日一样平静安宁。
邓飞愁眉紧锁,行了半刻,看着诸葛云亭一直面容安祥,不骄不躁,终于忍不住了,说道:“大人,圣上这么快就派锦衣卫来,将疑犯带走,到底是什么意思?”
云亭嘴边露出微笑,说:“我想,皇上已经猜到了,这事,怕与朝臣们关系不大,更大的可能,是祸起萧墙。”
邓飞点点头,忍了忍,终是不服,又说:“您这几日来,忙的连轴转,一会儿随着詹将军去见三宝太监,一会儿又跑去鸡鸣寺见主持方丈,一会儿又叫我们大理寺的兄弟扮作市井闲人,到处宣扬那佛经的妙处,好不容易引得小道士露了面,这般辛苦,倒为锦衣卫做了嫁衣。”
云亭并不接话,心里却在想着,自己一手做局,引蛇出洞,好不容易抓到了人,但圣上眼下却连完善证据的时间都不给大理寺留,这么快就叫他去陈述案情。接下来,在面圣时,如何小心周旋,才既可保太子平安,又可使皇上疑虑全消,还真是有点麻烦。
想到这里,云亭便开始把这几日的事情细细地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自那日与詹勿用见面详谈之后,第二日,詹勿用便带着云亭拜会了三宝太监郑和。郑和大人,七月中旬自南洋归来,这段日子都在御赐的宫外府邸内休息。云亭既然知道詹勿用的身份特殊,便压根儿没问这三宝太监为何这么轻易地便同意与两人见面。
云亭本就对这三宝太监异常钦服,此次能借机得见亲身本尊,自然心中兴奋。那日初见三宝太监,云亭也是印象深刻。这三宝太监身着一身青蓝交领云缎比肩曳撒,全无一般宦官的阴柔之像,竟然生的相貌堂堂,高大威猛,胸膛宽厚,说话也多用腹胸之声,若不是知道他的身份,根本看不出来他与一般的朝臣有何不同。
三宝太监听明白了两人的来意,低头不语,沉吟良久,方才抬头,缓缓地说:“我本是内监出身,得当今圣上信任,担当了出使大任,这些年,专心于治理南洋,并不方便过问朝堂之事……”
两人听他如此说,自然知道他的顾忌,也在情理之中。
詹勿用却抿嘴一笑,说:“三宝大人,我知您心存鸿鹄,自比鲸鲲,虽身为内监,但一直眼光长远,紫禁城的高墙大院,远非您施展身手的地方。您几下南洋,居功至伟,可也是因为生逢盛世。若无圣上的宏图愿景和太子举全国之力支持,只怕您的志向,也只能是镜花水月而已。”
云亭听詹勿用如此说,内心不由得闷笑起来。这詹勿用,真是该君子时便君子,该小人时就小人。此刻敲打那三宝太监的手法,正是釜底抽薪,仗势欺人。言外之意,你现下出洋靠圣上支持,将来出洋,又要靠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