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渊一见到映寒站在舱里,立刻瞳仁紧缩,想着阿蛋到底是出了什么纰漏,怎么竟然放了这邵小姐上来,她若此时开口呼叫,判断形势,他倒要被逼地立刻就得动手挟持官员了。
就在玄渊一瞬转过千百个念头的当口,那巡检官也已跟了进来,看到舱内居然有个女子,也不禁一愣。
这时,映寒听到门口响动,转过身来,一脸盈盈微笑,紧了紧身上的天鹅绒袍子,用一只手指在嘴上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向着玄渊说道:“嘘,官人轻一点,娃娃刚刚睡着。”
玄渊一愣,这才发觉映寒的不一样,她此时竟已将满头钗发散开,如云的秀发像瀑布一样垂落下来,长可及腰,趁的一张小脸越发映白秀美,楚楚动人,只一双大眼,殷殷地看着玄渊,眼底却清亮地闪过一抹警示眼色,稍纵即逝。
玄渊和那巡检官都随着映寒的眼睛向床铺上看去,只见那床铺内侧,被子盖着一个小小的人形,竟似躺着个两三岁的娃娃。
映寒此时微微矮身向那巡检官,柔声说道:“妾身邵氏,拜见官爷。”
玄渊一贯善于随机应变,见状也立时做出小心翼翼地样子,低声说道:“孩子他娘,这官爷是来巡检船上货物的,我……进来拿通关的清单。”
说着,向案几走去,却已从袖口滑出一把匕首握在手中。
那巡检官本来异常警惕,一艘商船,赶在这海上倭贼出没的时机从泉州驶来,显见的万分可疑,因此心下甚是防备。但进了舱房,却看到一个端端正正的良家妇女站立房中,显然刚才已经睡下了,此时着急的披衣起身,还亲热地叫这船东家官人,竟然登时觉得自己有点多疑了,不由得放松了下来。
玄渊走过映寒的时候,映寒已然瞅见了他藏在腕内的匕首,便连忙走到他身边,用自己的袍子遮了他手臂,另一只手却从怀里掏出一份文书,说:“官人,你可是在找个?你昨日出港时,交给我保管的,怎么倒是忘了吗?”
玄渊接过文书,打开一看,心下惊喜非常,只见那是两份市舶司出入境所发出的官方文书,盖着泉州市舶司的大红官印,如假包换。一份是映寒的通关文碟,籍贯上写着姑苏邵氏,另一份,竟是一张长长的货物清单,清单之中,罗列甚杂,有丝绸,有茶叶,有瓷器,甚至还有木料琴具。
玄渊抬起胳膊,手上一松,那把匕首又悄然地滑回了衣袖,说道:“哎呀,可不就是这个。娘子,瞧我这记性,刚才心里还在犯嘀咕,不知道自己丢三落四,把东西放在了哪里,想不到是你瞧见帮我收起来了。”说着,笑意满脸,一双漂亮细长的眼睛里闪出了黝亮宠溺的光芒,竟然微微塌腰低头,伸出手来,用修长的手指刮了一下映寒的俏鼻子,说道:“真是我的好娘子,若是没了你,我可怎么办?”
映寒冷不妨这人突然举止如此亲昵,眼内冷光一闪,强忍着才没有发作,生生受了他这一刮,还不敢有所表示,只得垂下头来,假意羞涩。
那巡检官见这年轻的小两口居然当着自己的面打情骂俏起来,不由得心生尴尬,又觉得好笑,见这船主年纪轻轻,身似豹狼,娶了这么个娇滴滴的小娘子,显然恩爱异常,瞬间变得像个绕指柔一般,要不是自己在场,只怕这船主就要一口亲在这小娘子的脸上了。这时,只见玄渊磊落地将那文书递了过来,说道:“长官,文书清单都在这里,货仓的入口在甲板上,您看,您是否要开仓验货?”
那巡检官展开文书,就着灯光细细看了,这清单详尽,用的正是市舶司惯常的分类方法,红印清晰完整,纸张上的防伪水印俱全,验货的栏目里也完备地签着那泉州市舶司出入境所负责师爷和核对衙丁的名字。再看看货物的种类,质量,数目与这船刚才航行的速度和吃水的深度所差无几,便点点头道:“开仓吧,我们大约看看即可。”
说着又向映寒行了个拱手礼说:“打扰了。”便转身出了舱门。
甲板上的卡多,本来已经全身警备,只要听得舱内响动,就要立时暴起伤那两名海兵,可是等了半天,都不见尾舱有任何异动,过了片刻,反倒见那巡检官和玄渊神色如常地从尾舱走了出来,两人还笑语晏晏,不由得直发愣。
玄渊走出舱门,便大声地说:“开仓,让长官们看一眼货物!”
卡多和几个水手愣了一下,便走到主桅前侧的甲板上,慢吞吞地去掀那甲板上的货仓门。
这时,突听旁边巡检船上一阵响动,一个兵士冲到船弦边,向着船上的巡检官高喊:“大人!东北方向有灯号示意,金门方向有倭贼船只逃出了永宁卫的包围圈!”
那巡检官和船上的两个兵士听了这句话,登时转过身去,也顾不上这里开仓验货了。那巡检官将手上的文书向玄渊手上一塞,说道:“前面发现倭寇,我得赶去支援了,你们这里文书齐备,不用看了。从此再向西南,可就离开大明海卫保护的海域了,倭贼强横,此时正在逃命,慌不择路,你们自己当心吧。”
说着,也不等玄渊回话,已然一甩披袍,三步并作两步,跃回了巡检船。一时钩板撤起,满帆而行,这巡检船不出一盏茶的功夫便已如离弦之箭一般,向着东北方向不见了踪影。
商船上这一干人等愣愣地看着这巡检船消失得飞快,不由得个个都是长出了一口气,俱是一头冷汗,竟想不通自己是如何化险为夷的。
卡多见玄渊还站在尾舱的门口,若有所思地看着远方,便走了过来,疑惑地问:“这是……怎么回事?”
玄渊凤眼一眯,又恢复了往常那冰冷的样子,哼了一声,把手中的文书往卡多手上一塞,也不说话,反身就钻进了舱房,然后竟然飞快地反手将舱门一关,差点拍在了卡多的鼻子上。
卡多低头借着星光和灯光一看手中的文书,心内却更加疑惑了。
玄渊走进屋内,见到映寒并没有离开,依然稳稳当当地坐在那案几之前。见他进来,脸上没有一丝笑意,反倒是眼神冰冷严厉,不由得心下好笑,知道这姑娘刚才因自己那鼻子上的一刮,又生气了。只是这邵姑娘越是如此,玄渊就越是忍不住要逗她一逗。这也没办法,谁让他天生喜欢看到姑娘为了他方寸大乱的样子,越是对他冷若冰霜,他越是来劲。
因此玄渊不由得语带轻快地说:“多谢娘子~~”,一边说,一边自己忍俊不禁地唇边带笑。
映寒听他这么一叫,登时站了起来,说道:“刚才情形危急,我也就忍了,你若以后再这么乱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