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云亭在大城已经待了半个月了。每日官场的日程安排得刚刚好,见两场暹罗的官员,由通事们陪着走走过场,下午安排休息,及到傍晚一定会有人来接他们出去吃饭喝酒。席间自然少不了安排歌舞器乐,供上国使臣们赏玩。头几日大家还都拘着,三五天一过,便也有些官员就势留宿馆外了。
还日日回国馆的便只剩了杨敏和云亭。杨敏作为正使,代表的是永乐大帝,自然不能为所欲为。云亭虽然不需要拘礼,但他本来就洁身自好,大家也见惯不惯了。要说暹罗王派来接待使团的人也够用心,背地里估计也费心揣测了云亭的喜好,所以有一天,云亭的院子里突然多了两个长相清俊的扫洒小厮。云亭冷眼看着,心内忍俊,回屋看书去了。
云亭并不生气,他也知道自己这样的,大约在这南洋异国人眼里看来,是个异数。
这天下午,云亭照例还在屋子里读书,院外突然来了个国馆的守卫,与站在院子里的邓飞小声嘀咕了几句。不多时,邓飞就奔到了屋门口,激动得气喘吁吁地说:“大人,有人求见。说是泉州来的!”
邓飞之所以激动,是因为他下意识地觉得,此番的来人一定与邵小姐有关。也许是小娘子托人捎信来了?应该能让大人开心片刻吧。
果然,云亭愣了一刻,突然就站起来了,书扔在桌上,快步走了出来:“人在哪里?”
守卫已经去国馆门口领人了,院子外面响起纷杂的脚步声。云亭还没走出廊下,就看到两个人跟着守卫进了院子。一高一矮,一胖一瘦,打前走着的那个矮个中年人,正是吴会长。
吴会长见了云亭,眼睛发亮,满面欣喜,疾步向前。
云亭的眼睛却一下子就模糊了,喉头发紧:该来的,总是躲不过的。
若是他们知道映寒的噩耗……
这时候的吴会长简直已经要小跑起来了,满脸堆着开心的笑,一边嘴里还大声地嚷着:“诸葛大人!我们已经得了小姐的消息!小姐她,去过旧港!”
云亭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星目瞬时瞪得老大,仿佛已经不认识吴会长了似的,死愣愣地盯看着那张已奔到近前的老脸,耳朵里嗡嗡作响,竟是什么也听不见了。
吴会长的那张脸晒黑了,有了深刻的纹路,一脸的风尘仆仆,此刻嘴巴一开一合,不知道在说什么,但脸上的表情,分明是欣喜的开怀的笑。
饶是云亭自制力过人,此刻也突然觉得自己浑身出了大汗,手脚无力,乍寒还暖。
邓飞也是认得吴会长的,但无论如何想不到竟然在暹罗见到他,此时听到这句话,先是如坠迷雾,紧接着恍然大悟:我靠!原来那邵小姐自己跑来南洋了!我靠!人还走丢了!我靠!难怪觉得大人这些日子来如丧考妣,不不不,原来大人分明是个丧偶的鳏夫啊!
邓飞帮着叫人上了茶水,自己就从屋里退了出来,将门轻轻关好,对着天上的艳阳憨厚地笑成了朵花。
真好啊,这吴会长一到,诸葛大人整个人就突然有了活气儿。
不过,跟在吴会长后面的那个人,从来也没见过,看气质并不象吴会长的亲随,反而像是朋友,不知道是什么来路?
屋子里,吴会长已经将虞显南介绍给了云亭,云亭听说是广寒门的三当家的,立时恭敬回礼,才宾主落座。
虞显南上上下下打量着云亭,心里想起暖夕跟自己提起这位“未来广寒门姑爷”时说的话:“说一表人才都是折辱了他,模样好,气质好,头脑清楚,遇事有决断,关键对映寒,是真地用心。总之,配的上咱们广寒门的少门主!”
当时暖夕说的眉开眼笑,虞显南却心里存着保留意见。这女人看男人,和男人看男人是不一样的。暖夕多少是为了映寒开心,有点丈母娘看女婿的意思,可虞显南不一样。他今天初次见到云亭,也带了点替门主掌掌眼的心思。
现下看起来,还算……可以吧。
至少气质上是霁月清风,暖玉无瑕。
云亭知道虞显南在作什么,也不恼,只看着吴会长,一脸温煦笑意,没人知道他的心还颤颤巍巍地,知道是有好消息,但还不敢马上就相信。
只有吴会长,兴奋得不得了,一径不停地说着。
——“我们那日离开了泉州,第一站就停靠在占城国的新州港,上下左右打听了三天,我使了些银子,虞兄弟则通过广寒门找了当地的关系,终于找到了‘鹰矢号’的消息。他们大约九月初在那里停留了三日,约莫是初八,初九晚上连夜离开的。”
——“要说广寒门的门路真是不一般啊。虞兄弟那边的人还给了确凿的消息,说那鹰矢号的船东家,是一个青年华人,身边总跟着个南蛮,我估计就是那日来泉州会馆拐带我们表小姐的黑衣后生。诸葛大人,可不又让您猜着了?给消息的人还说,那船上的水手大多是两广潮汕之地的汉人。他们应该与占城国里的显贵交情匪浅,因为有一天这青年去了新洲城里,回来的时候,是骑着象回来的。那占城国的普通老百姓都是贫苦渔民,哪里骑的起大象!”
——“而且还有个更好的消息,小姐她,确实是在鹰矢号上!港口里那几天都有人看见了,有两个大明姑娘和一个大明的小厮在那船上出入。行动自由,并没有受到什么约束。只有一个大汉跟着,但不像是在看管她们,反倒像是亲随护卫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