蔓草大惊:“小姐!这海寨跟铁桶牢笼一般,那少当家的又把你视若珠宝,把你关在这,就像放在了钱匣子宝盒子里一样,看得紧紧的,你怎么出去?这——简直比登天还难!”
映寒不由得皱眉:“你哪来的念头,觉得陈玄渊将我视若珠宝?他现在啊,只怕多看我一眼都不耐烦。”
……
蔓草心说:对了,怎么忘了这茬儿了,敢情您被人亲成了那样,还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拿眼瞄了映寒一眼:“那小姐您……真的不介意,他不喜欢你了吗?”
映寒噗嗤笑了,拿手点点蔓草的额头,说:“我介意有用吗?干嘛要拿自己没办法的事来烦自己?我眼下有多少烦心事,还顾得上这个吗?再说,他不爱搭理我,有不爱搭理的好处。任何事都有两面,有坏的一面,必有相生的好处,我与其烦心,还不如尽量利用好处。他不理我,我不正好可以借助别人去?”
蔓草低下眼……果然,小姐烦还是烦的,看来她对这少当家的,也不是全无感觉。
映寒继续说:“指望不上陈玄渊,其实正好。我心里总觉得有点隐隐的不安,觉得他瞒着我什么事,只怕带我来南洋找我爹,目的不那么简单。他天天与大明为敌,又藏匿了那么多火器□□,谁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还……不如我自己来。”
说着,说着,映寒的声音就小了下去。她本来只是心里有点隐忧,此刻真的宣诸于口,反而有点把自己吓到了——真的,陈玄渊那么个人,表面上时而冷酷时而狷介,时而嬉皮笑脸,时而寡言淡漠,自己根本就从没有真的看透过他,谁知道他背后到底在盘算什么呢?
“小姐?小姐?”蔓草看她失神,唤了她两声:“您还没说完呢,那要怎么离开海寨去生钱?”
映寒回过神来,含笑说:“那可不就得靠着昌叔娘子了?”
“为何?”蔓草不解:“昌叔娘子再能干,也不过是个女人,难道她还敢忤逆她家男人和少当家的不成?如果少当家的就是不肯,她怎么带你走?”
映寒吸了口气,才说:“那是你外面行走的经验少,看不出来。我瞅着,这昌叔娘子啊,其实才是这海寨里真正的大掌柜的。那昌叔不过是为了服众的门面。”
蔓草惊诧:“女人当家?这土匪窝子竟然由得女人做主吗?”
映寒抿嘴一笑,说:“你这一路上还没瞧明白吗?曼娑姐姐也好,施二姐也罢,包括昌叔娘子,都是女中豪杰。这南洋之地不比咱们大明,不讲究《女四书》里的那些规矩。讲究的反是能者多劳,贤者为尊,甚至慈鸡为鸣的事都不是少数……”
映寒顿了顿,眼中思虑渐深,又说:“陈玄渊是当家的不假,但他更多的是负责做决定,至于这海寨内外日常的杂事,买卖,钱财,估计都是昌叔两口子管着。旁人都觉得,陈玄渊外出的时候,昌叔在这里一言九鼎,但我看啊,昌叔的大事小事,反而是要听他娘子的。这就好比咱们云岫庄一样——我在庄子里可有正式的名号职权?可是庄子里有什么事情是我不知道的吗?有什么事我管不了吗?”
蔓草都听笑了,她仔细想想,也确实是这么回事。小姐在云岫庄,真的说起来,也只是直接管着案图所而已,可也正是因为每年的新花样新织法都是她带着人设计,所以借着保证品质了解行情的由头,案图所的影响力后来竟然向上游协调到了丝厂,向下游插手到了行会事务和云秀坊的店面……在小姐手上,案图所后来简直成了大爷管理庞大织造家业的调配中枢,不论是原丝的生产还是店面的铺设,都要按照案图所新品产量的策略调整,真是合纵连横,什么事都瞒不住她。
蔓草想想,又拉了回来,说:“所以小姐昨晚才去和昌叔娘子喝酒攀交情?”
映寒点点头,面色整肃地说:“昨日我起头就起错了,真是太高估了自己的斤两,以为假装痴憨,卖卖乖巧,就能套出人家昌叔娘子的话。这也得怪我自己……这一招用得太顺手,没有收住,在人家面前班门弄斧,结果呢,是弄巧成拙了。”
又看了看蔓草,说:“子曰每日三省,是有道理的。幸亏这澄婶子对我没有坏心,及时点醒了我。这世上生存不易,作人留些心机自然是好的,只不过越是对着聪明人,耍小心机越没有用。我昨天犯的第一个错,就是自以为自己比别人聪明,这个教训吃了,以后绝不能再犯。”
蔓草看见映寒居然深刻检讨起自己来,扑哧一声乐了,说:“那小姐以后遇到比自己聪明的人,该怎么办呢?”
映寒也笑了,说:“对付聪明人,只有一条路,别无他法——不过是用自己的真心,去换她的真心而已。聪明人防你,害你,还是帮你,不过是一念之间。你若不全心交付,人家凭什么给你同等的信任,对你毫不设防?所以,我昨晚去了澄婶子那里,先拿起酒杯来跟她老老实实认错,说的都是自己真心实意的话。她果然,并不怪我,还答应了要帮我。”
蔓草好奇:“对着聪明的好人,当然可以坦坦荡荡的,那很聪明很聪明的坏人呢?你门口大开,岂不是要着了道?又该怎么办?”
映寒忍俊,点了点她的小鼻头:“真正的聪明人,都是不稀罕做坏人的……聪明人只有立场之异,没有好坏之分。”
蔓草听不大懂这句话,只觉得深奥无比,怔了半刻,才又说:“小姐,那么你觉得这少当家的,是真正聪明的人吗?你将来又要怎么对他呢?”
映寒完全没想到可爱懵懂的蔓草居然问出了个这么大有深意的问题,一下就愣住了,微笑也僵在了脸上,眼睛一下子就出了神。
蔓草也知道自己大概是说错了话,连忙打岔:“小姐,你不是说有两关要过吗?还有一关是什么?”
映寒好像一时没听见这问题似的,半晌,垂了垂眼,笑笑,说:“第二关说起来,反而没有这第一关难,只不过要花些时日。我得尽快学习这南洋上的语言,还要学会凫水求生。有的时候,人再聪明也没有用,底子打得不牢靠,一文钱也能难死英雄汉,到时想的再花哨,也没有用。只不过,这些技艺,不是一时就能办到的,还是得从长计议。”
蔓草愣愣地看着映寒,觉得小姐……真是什么都想好了。自己这一个月浑浑噩噩,看见小姐带着娃娃们学字读书,还以为小姐真的跟自己一样,已经认命了呢。所以适才那么担心:担心少当家的真情有多少,担心海寨里那些难听的话是不是会伤着小姐,甚至担心,那个阿青姑娘会不会来找小姐的麻烦……
哪里想到,小姐虽然身陷囹圄,心里想的事情,却早就远远超出了这海寨的狭小空间,超脱到外面那广阔无垠的大海上去了……明明自己和小姐从小一起长大,陪着小姐读书,进庄子,走世界,现下却差的这么多。原来,真正的差距,是在这里啊。
也难怪……诸葛大人和那少当家的,截然不同的两种聪明人,都喜欢小姐呢。喜欢晓风醉请大家收藏:(zeyuxuan.cc)晓风醉泽雨轩更新速度最快。到泽雨轩(www.zeyuxuan.cc)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