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夫人的葬礼来吊唁的人有很多,大都是郭嘉平日里交好的友人,以及借此前来巴结的官吏与同僚。
许多人默然无语地站在门口等候侍仆的通报,外面下了点雨,郭府窄小的屋檐无法容纳这么多人,灵堂也不大,所以他们不得不冒雨站立在门外。
阿笙望着灵位上的刻字发呆。
繁复高雅的小篆,散发清香的檀木,勾勒出难以掩盖的清冷与寒凉。
军师祭酒嘉发妻刘氏讳霜之位。
后面就是霜霜的棺木。孤零零地陈放在桌案后,雪白的帘帐屏风之前。
她是穿着自己最喜欢的水红色广袖襦裙下葬的,阿笙为她梳了秀美的流云髻,戴上精致华贵的牡丹步摇,在酒靥上点了鲜艳的胭脂。
然后给她穿上那件最漂亮的衣裳,随即埋入那具褐灰色的木盒子里。
她看上去安安静静,面色苍白,阿笙给她抹了些茉莉花味的胭脂,闻着空气都溢满了清香。
仿佛下一秒她还能睁开眼,然后眯成一道弯如新月的细缝,笑着喊:“姓卞的,我还没死呢,别哭啊。”
可她仍然在棺木里躺着,悄无声息,再也不会有回应,也不会再说一个字了。
所以阿笙的眼泪还是忍不住流了出来。
她突然想起一身白袍银铠的曹昂,也是这么躺在木盒子里,安静得听不到一分一毫平日里的笑声。
“哇哇——”间壁倏而响起婴儿尖锐的大哭,随即传来乳母手忙脚乱的安慰,“乖乖,我的小公子啊,你可千万别哭了,你娘在睡觉呢……”
可怜的孩子,他大概只有长大了才会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
好好成长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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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寒仍未散去,刺骨的冷风不住地从夹缝里钻进来,阿笙裹在被子里,对着炭火盆一个人静静发呆。
她想着逝去的两个人,抹了抹发红的眼眶,听到门吱呀打开的声音。
“别哭了。”是曹操特有的低沉嗓音。
阿笙感到他在自己身旁坐下,眼睛盯着自己的脸,直到滚烫。
她没好气地说:“你还来干什么。”
“我知道你这几天很难过,希望你不要太沉湎于哀伤罢了。”他难得温柔地安慰她,纵然阿笙丝毫不买账。
“滚。”言简意赅。
他不以为忤地轻笑了声,不经意间,衣袖上飘满了稀稀落落的白雪,抬头看,原是风从窗户外吹了进来,带进那一簇簇轻盈的羽毛柳絮。
不一会儿,雪便洋洋洒洒落了阿笙满发,她却像没注意到似的,仍旧自顾自地望向火焰发愣。
“这样我们也算一起白头了,生同衾死同穴,你愿意么?”他边笑语,边站起身关上了窗户。
“那你太高估我对你的感情了。”撇了撇嘴角,她漫不经意地拨弄着盆里的木炭,“噼啪”作响,火星子随之爆开来。
他闻言,笑了下:“我早知你会这么回答,果然不出我所料呢。”
声音不辨情绪,听不出到底在想些什么。
“明知故问?”
他挑了挑眉:“尚还心存侥幸罢了。”
顿了顿,他说:“其实我还是很希望能有另一个答案,甚至还曾幻想过,尽管绝对不可能从你口中说出来。罢了罢了,不过是一个妄念而已,你也别当真。”
“你是想让我亲口告诉你——我愿意,我要和你死在一起,这辈子都摆脱不了你曹孟德?”
阿笙失笑,不禁扯起唇角嘲弄地斜睨他,抱臂闲闲地站立,也不怕他。
他沉默不语,乌沉沉的眼眸里顿时仿佛掀起乱石惊空的波澜,却很快隐没在雾霭之中,近似一闪而过。
“我有一万句想说的话,可不知该怎么让你明白。”
“那就别说了。”她很干脆地打断。
“你一直这么固执,这么些年从未变过呢。”他无奈地叹气。
她眨了眨眼:“为何要变?这样难道不好么?对你这种人,还想希冀我会有什么好脸色。”
“卞笙,那些让你怨恨我的事情暂且先不论,我其实想问你一个问题,”他突然变了一个很严肃的脸色,唤了她的大名,边认真地盯着她的眼睛,目光炯炯明亮,“请你一定要谨慎回答我。”
见他骤然正色,阿笙也不好再冷面以对,将手中柴火棍一扔,掉在地上叮啷响了声,敛袖回看他:“你问。”
他迟疑了几秒,说:“我不想勉强你,所以只想听你内心的真实想法,你更不必顾忌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