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婉女子掩嘴而笑,柔柔弱弱的模样,很是小家碧玉。
她笑道:“不逗你了。是阿牛告诉我,你在打听韦府?”
李子衿点头,直言道:“的确如此,姑娘对梨花巷那座韦府知道多少?”
“不请我进去坐坐?”她歪过头,双手背过身子,十指搭在一起,这会儿又变成邻家妹妹的姿态了。
少年侧过身,给这位百变女子让出一条道,在她经过时,闻到淡淡清香。
这种味道,小师妹身上有,苏斛身上也有。
几乎在一瞬间,李子衿就猜测这位女子,或许也是妖?
她走进屋子,朝那位精魅出身的白衣少女微笑点头示意,语气柔和道:“你叫红韶对吧,是个好名字。”
话是这样说没错,可她还有些小小地埋怨,埋怨当初那位替自己取名的家伙,就不如替少女取名的人有文采。
他怎么就想不到这样的名字呢?
一向对生人有些害怕的红韶竟然不知为何,对这位温婉女子天生有些亲近,还问起她的名字来。
“姐姐叫什么?”少女好奇望向她。
岑天池摇头笑道:“姐姐的名字,便不如你多了。”
感受到身后的焦急情绪,她立即坐下,转头对那青衫少年剑客说道:“我对韦府,知道的不算多。不过倒是有些信息可以告诉你。”
李子衿做出洗耳恭听的姿态,倚靠在门框上。
他只等一份确切的回答。
岑天池眉头一挑,“洪州城最近有不少妙龄女子失踪。有趣的是,城北城东城西,皆有女子走失。偏偏城南没有,你说,奇怪不奇怪?”
下一刻。
那个心中其实有所猜测,只是一只不敢确定下来的少年剑客,已经消失在房门处。
只留下一句:“劳烦姑娘报官一声,我去去就回。”
那位温婉女子笑着点头,其实无须他开口,自己已经事先安排好了一切。
红韶起身惊呼道:“师兄,你去哪?”
岑天池拦住了她,安抚道:“不必担忧,难不成,你对你师兄的剑术这么没有信心?陪姐姐聊会天呗。刚不是想知道姐姐的名字么,我现在告诉你呀。”
有只苍白纸人,趁着岑天池拦住红韶的时机,偷偷从窗户溜了出去。
岑天池笑眯起眼,假装没有看到那只苍白纸人,故意放它离开。
————
韶华酒馆的跑堂伙计阿牛,奉掌柜之命,来到洪州城衙门报官,说是韦府那边,闹出了人命,可是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掌柜的也不说。
起初阿牛也是一头雾水,就只记得掌柜所说,若是官府不信,便让他亮出手中那枚铜制令牌。
阿牛手中握着那枚令牌,上面唯有“山海”二字。
当阿牛向衙门值守的官兵提到城南梨花巷的那座韦府,可能出了人命时,还有可能跟近来的十几宗女子走失案有关,对方果然不敢相信——直到他亮出那枚令牌。
“山海宗······知道了,我即刻禀报城防大人。”官兵神情惊骇,语气十分不淡定。
洪州城的治安向来严谨,可近几个月以来,城中不断有女子走失,迟迟无法找到那些女子,官府的威望一落千丈,眼下既然有人提供线索,而且对方还亮出了山海宗的令牌,那么便由不得洪州衙门不重视起来。
要知道,山海宗是整座鸿鹄州最大的山上仙宗,甚至可以说,整座鸿鹄州,就只有这么一座宗门能在扶摇天下有一个名字。
因为它几乎囊括了一州上下所有有天赋的炼气士,尽管对比其扶摇其余几州那些底蕴深厚,实力强盛的山上宗门,山海宗的弟子依然有些良莠不齐。
可这已经是一座鸿鹄州,最能拿的出手的山上门面了。
一州上下,山海宗三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那位神秘莫测的山海宗宗主姑且不谈。
就只说那位宗主的得力手下,山海宗的几位长老,这几人,就连鸿鹄州各大王朝和藩属小国的君王,见到都要礼让三分,将其奉为座上宾。
山海宗弟子众多,而山海宗的内门弟子,皆可得到一枚山海令。
手持山海令,基本可以在一座鸿鹄州横着走了。
因为这就是他们山上身份的象征,是正统的谱牒仙师,绝非那些只会三脚猫道法到处混吃混喝的江湖骗子可以相提并论的。
只要是山海宗内门弟子,哪怕境界不够高,可也说明那人日后是有望跻身五境之上,这在扶摇其余几州压根不算天才,只是极其普通的资质。
可在这炼气士稀少,无数人连三境门槛都打不破的鸿鹄州,已经可以算是万众瞩目的修道种子。
阿牛用山海令,让洪州衙门紧急集结了一批官兵,一行人开始浩浩荡荡地朝城南梨花巷前行。
此举自然引起了不少百姓的注意,虽然天已经黑下来,可仍是有不少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家伙手提灯笼,站在街边打量着那群官兵,想要瞧瞧到底是出了什么乱子。
毕竟人一闲下来,就需要给自己平淡无奇的生活,找一点茶余饭后的谈资。
而那群官兵也无人在乎此次大张旗鼓,究竟是否“有的放矢”。
反正即便是到最后落得个空手而归的下场,也无人敢妄议山海宗,反正他们这群官兵这次也是根据山海宗的情报才出动的。
至于此事落到朝中某些大人耳中,会不会笑言一句“想不到修行人的令牌竟然都比辖境内官员的话要管用了。”
这就不是他们应该操心的事情了。
毕竟在这里,山下王朝在那些山上仙宗面前,只能是卑躬屈膝,抬不起头。
而之所以如今的郑国,如今的鸿鹄州,会落得这样一副面貌。
朝中那些君王、大臣,有一个算一个,都是罪魁祸首。
————
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
青衫少年剑客,只身回到韦府。
李子衿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让心境趋于平稳。
出剑之前,稳固心神极其重要。
他有预感,这会是一场生死搏杀。
而生死搏杀之时,机会稍纵即逝,存亡不过一念间。
少年大概能够感受到韦承志的武道修为应该在自己之上,不过最多不会超过三境。
如今既是筑魂境剑修亦是炼体境武夫的少年,有十成把握击败韦承志。
不过先前与他一起回到乔府的那个华服老人,可能才是此行真正的难关。
虽然山上有句老话,说那年纪越小的童子童女,修为或许越是高深。可是面对一位年长的修士,也断然不能将其看扁了。炼气士想要长生驻颜,起步也要金丹境之上,所以哪怕那位老者还未修炼到地仙境界,只是个六境、五境炼气士,那也需要李子衿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他已经想好了,如今的自己,三境剑修外加二境武夫修为,剑修当提一境看待,那么便相当于四境炼气士的战力,加上炼体境武夫的体魄。
还有山水共情的剑术,凝气于剑尖,杀力不弱于剑气的剑芒。
即便他不知因何缘由已经失去了隋老前辈送给自己的最后一缕无上剑气,可李子衿依然觉得,凭借自己如今相当于四境炼气士的实力,外加随身携带的那几十张道门符箓,还有一路修行学来的本事,即便是对上五境炼气士,也未尝不可一战?
退一万步来说,若真是实力与对方相差甚远,自己亦可利用在不夜山藏书楼,跟武夫老前辈学来的那门快若奔雷的身法远遁。
只身来此,不算什么上策。
本来,处理此事的最佳方式,其实是先去报官,可距离那两位姑娘进入韦府,已经过去了近一个时辰,若自己还要再跑一趟官府,那么这一来一回,还将耽搁不少功夫,到了那时,兴许已经无法挽回。
眼下,李子衿不奢望自己能够以一己之力将那两位姑娘救出来,可他至少想要拖延一些时间。
韦府之中,究竟有多守卫,他一概不知。
少年稳固心神以后,睁开眼,目光如灼。
他运起一口武夫真气,猛踩地面,纵身跃上韦府房檐,翻过大门,脚踩砖瓦,以尽量轻而快的脚步深入。
韦府不大,前院后院加起来也就只有几间石屋而已,而此刻屋里亮着灯的,只有两间。
李子衿踩在房顶上,边走边往下看,府中没有守卫,只有两名杂役。
瞧着如此大气的装潢,那老者又锦衣华服,怎的连个婢女都不请?
虽说男子杂役能够干一些粗活重活,可若论整理房间,打扫花园,洗衣做饭,还有一些极其需要耐心的活计,男子始终不如女子来得认真细腻。
诸多疑虑,尚未得到解答,少年已经来到韦府中,那唯二点着灯的其中一间屋子。
李子衿蹑手蹑脚地向前走了几步,拣选了一处极好的位置,如同当年尚未踏上修行路的少年郎,翻上枝头,踩上破败寺庙的房顶,看着寺庙内的唐吟与苏斛。
少年揭开一块瓦,凑近一瞧,这个角度,什么都看不见。他又腾挪了下身子,换了一个方向,重新蹲下,朝里面望去。他看见了两个人。
一位,是姬姑娘身边的侍女阿珂,正躺在床榻之上,脸色苍白,一动不动。另一位,则是韦承志,他正站在床边,背对李子衿的方向。
房里有些稀稀疏疏的动静,李子衿扭过头,想要听清楚他们二人的言语。
若换作以前,他与屋内两人相隔这么好几丈的距离,那两人说话又如此小声,定然是不可能听得清楚。然而踏上武道一途后,体内的武夫真气对身体的裨益极大,正如炼气士催动灵力的运转,便可以施展术法神通一般。武夫提起一口真气,便好似使自身身体得到了强化,目力可以看得比常人远些,听力也比常人更强。伴随着武道境界越高,那一口武夫真气便会愈加绵长,所带来的裨益也就更强。
据说山巅武夫,目力能看见百里之外的景象,耳力亦可听到数十里外的声响。
虽不及山巅炼气士的掌观山河,能够清清楚楚,毫无死角地观察千里万里之外的人与景,可武夫不依靠术法神通、法宝,仅凭蛮横的肉身便能“远观”、“远闻”,也算是相当之厉害了。
当李子衿提起武夫真气时,便可以隐约听见屋内二人的声音。
韦承志轻笑道:“阿珂妹妹,劝你莫要费心从我口中套话了,要怪,就怪姬姑娘是那天生的修道种子,又恰好被我师父看中了吧。春宵一刻值千金,咱们与其在这里扯东扯西,不如好好把握良辰。你之前说过,喜欢音律,来,让好哥哥教教你,什么才叫真正的‘琴瑟和鸣’,‘曲水流觞’······”
“姓韦的,你畜生不如,我警告你,你要是敢动我的话,小姐一定不会放过你的!”阿珂四肢无力,浑身瘫软在床,就连开口骂人,都变成了轻声呢喃的语气。
这点力道,连骂人都只会捡“畜生”这般寡淡的言辞,听在韦承志耳里,不痛不痒,完全无感。
他弯下腰,凑近少女脸颊,闭眼闻了闻,感叹道:“阿珂妹妹,你好香啊。”
李子衿微微皱眉,看样子,侍女阿珂不知被那登徒浪子以什么手段限制了行动,这才无力反抗。
眼见为实之后,事情的脉络便已经清晰了然了。
正当韦承志打算对床榻之上那位少女上下其手之时,李子衿随手捡起那块瓦片,以指作剑一个横劈,将瓦片碎成两截,随后猛地往屋内掷出半截瓦片。
韦承志半弯着腰,来不及躲避,可到底是三境武夫的体魄,只受了点皮外伤,堪堪见血而已。
“谁?!”
正在兴头上,竟然被人从背后偷袭,且不提中断了那一抹“兴致”的不爽感,任凭是谁在这种时刻被人从背后来一记,估计都不会好受。
怒火中烧的韦承志猛然转身,抬头望向房顶那个缺口。
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他的视线也顺着那些脚步声,由左向右,逐渐往外看去。
脚步声忽然消失。
韦承志不敢大意,已经悄然提起一口武夫真气,随时准备迎敌。
下一刻,一柄苍翠欲滴的长剑破空而至,窗户应声而破。
碧绿长剑只冲韦承志面门,他摆出一个拳架,气沉丹田,蓄力,出拳。
一拳向右猛挥,将疾驰而来的碧绿长剑拍向一旁,斜飞而上,深深插入房梁之中,发出“咚”的一声沉闷声响。
还未等韦承志反应过来,就有一个青色身影,从那被长剑刺破的窗户之中,凌空翻滚而入。
李子衿一拳横挥,正是韦承志刚才格挡掉翠渠剑的那一记拳招。
少年现学现用,与韦承志那记拳招,竟有七成相似。
眨眼之间,拳已至!
就在李子衿认为这一拳必中之时,不曾想那韦承志脚下发力,身形急转,强行以一个扭腰,侧过身子,躲过少年这一记拳招,并且瞬间伸出左手,紧紧抓住李子衿的手腕,右手手肘一个猛坠,砸向他的胸膛。
床榻之上的阿珂认出来人,惊呼道:“公子小心!”
这记肘击精准无误地砸在李子衿胸口,瞬间让他感觉如同胸口有巨石崩碎,五脏六腑都为之一颤。
到底是三境武夫打二境武夫,体魄的优势不言而喻。
但就双方这第一个回合的互相换拳,李子衿落在明显的下风。
可他的目光,看似死死盯住韦承志,其实却一直以眼角余光斜瞥右侧房梁上的翠渠剑。
少年吃痛不已,脚步却出奇的快,脚尖轻踩地面,空中一个翻转,再在桌上一个蜻蜓点水,借力跨过韦承志,一跃而上。
在接近房梁的一瞬间,李子衿这才强提武夫真气,一把握住剑柄,手腕猛地发力,又借身形下落之势,抽出翠渠剑。
下方有拳在等少年。
李子衿背对地面。
韦承志的嘴角已经上扬。
床榻之上的阿珂目光惊恐。
千钧一发之际,李子衿挽了一个剑花,倏忽之间便改握剑为倒持翠渠,并且猛地朝自己面门狠狠一戳。
随之而来的,便是他的头颅以近乎于不可能的速度侧开,露出一截无比刺眼的翠渠剑尖。
剑芒。
而韦承志那本来挥向李子衿头颅的一拳,自然无可避免地落在了凝聚有剑芒的翠渠剑尖之上。
的确是血肉模糊的一拳,只不过,血肉模糊的,是他自己。
锋利无匹的剑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割裂开韦承志的拳头,皮肉岂能挡住白刃?
三境武夫,在三境剑修面前,更是在李子衿自创,几乎可以与剑气杀力媲美的剑芒之前,毫无一战之力。
这也算是“迎刃而解”了,韦承志的拳头露出森森白骨,几乎解体。
而在他即将发出惨叫之时,李子衿已经飘然落地,再度递出一剑。
这一剑,甚至无须剑芒开道,仅仅以翠渠剑尖的锋利程度,便轻易贯穿了韦承志的喉咙。
就连床榻之上的阿珂,脸上都被溅上几滴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