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既喜悦,又惊恐。
喜悦那畜生没有得逞,还死在了李子衿剑下。
惊恐于他死亡的方式,太过于惊悚血腥。
毕竟阿珂是第一次看见一个活生生的人,死在自己眼前。
李子衿抽出翠渠,神色矛盾。
正如少年当时对另一名年纪更轻的草鞋少年所言,“杀人从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即便拥有充足的出剑理由,哪怕知道此人就是十恶不赦之徒,就是该死。
可要亲手剥夺一个人的生命,这样的滋味,绝不是区区一句“替天行道”,亦或是“惩恶扬善”就可以一言以蔽之的。
只不过眼下的情况,由不得少年沉浸其中。
他只要知道,如果不杀掉韦承志,自己就会死,那便足够。
李子衿来到床榻前,扶起那个衣衫凌乱的少女,问道:“你没事吧?”
阿珂乞求道:“我没事,李公子,小姐也被关起来了,求求你救救她吧······”
少女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去强求这位公子再付出些什么,毕竟他们只是萍水相逢的关系,对方能够愿意拔刀相助,从恶人手中救下自己,已经殊为不易。
可眼下,阿珂也实在没有第二个人可以求助了。
在说这话时,她一直盯着那青衫少年剑客看,生怕对方会拒绝自己。
不曾想那位公子,竟然出奇的痛快,立刻答应下来。
“能走动路吗?”少年问道。
“不行,完全使不上力气,就连说话都已经很吃力了。”阿珂回答道。
“你是怎么失去力气的,他们是给你吃了什么丹药,还是利用什么古怪的檀香?”李子衿替她穿好衣裳,目不斜视。
少女泫然欲泣,苦苦哀求道:“之前在街上,我便感觉后背被人戳了两下,然后行动就不受控制,只能跟着那个老头子走,我看小姐也是这样,一直被姓韦的扶回了这里。再然后,姓韦的把我带到这里,老头子带着小姐不知去了哪里。公子,求求你救救小姐吧。”
李子衿起身,握住翠渠剑,沉声道:“姑娘放心,我不会坐视不理。刚才的动静很可能已经引起那人的注意,我也不知道你被什么手段限制了行动,姑娘不妨先待在这里。解铃还须系铃人,只有找到那老头,才有机会带你们离开。”
青衫少年剑客匆忙向门外走去。
只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他仍觉不妥,又回过头来,走到床边,歉意道:“阿珂姑娘,得罪了。”
在少女惊愕的目光中,李子衿抬手一记手刀,斜劈在她后颈,力道拿捏得极具火候,刚好让阿珂昏了过去。
李子衿又将少女放倒在床上,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呼吸缓慢,依然陷入沉睡。
这样才算做戏做足,哪怕是自己不在房间内,那老头先一步找到这里来,看见昏死过去的阿珂,也不会将韦承志的死归咎在她头上。
那么接下来,只需要找到那位姬姑娘的位置了。
他加快脚步,去往另一间亮了灯的屋子。
虽然先前与韦承志的殊死搏斗,自己没让他发出惨叫声,可到底是在屋中打斗一番,一些磕磕碰碰的小动静总摆不脱,李子衿不敢确定那华服老者一定没有察觉,便只能小心行事。
这次他没有选择跃上房檐。
因为之前在房檐上走,其实是自己欠缺考虑了,若遇上韦承志这个三境武夫还好。
可一旦是那位境界不知是五境还是六境的华服老者,那么自己只要在他的屋顶走动,哪怕自己再小心,动静再小,也一定瞒不过他的耳朵。
踩动砖瓦的响声,比踩在平地上,动静可大多了。
李子衿一手握着剑柄,一手握着剑鞘,来到房门外,侧耳倾听。
屋里出奇地安静。
按理说,夜深人静之时,哪怕是在屋中走动,也会留下痕迹。
难不成烛火点着,人却睡了?
就在李子衿刚打算往窗户纸上戳一个洞时,屋内传来一位苍老的声音。
那人桀桀笑道:“房外偷听,可不是君子所为啊。”
知道自己已经暴露,李子衿便不再做多余的无用功,抬起翠渠剑鞘,坦然推开房门。
他看见华服老者背对着自己,而那位姬姑娘,不知所踪。
少年剑客一手握剑,一手拿着剑鞘,气定神闲,微笑道:“强掳民女,难道就是待客之道?”
老者微微侧过身子,以眼角余光打量了那青衫少年剑客一眼,啧啧道:“好个伶牙俐齿的少年郎。”
华服老者在打量着李子衿,李子衿在打量着这间屋子,视线快速掠过屋内各处角落,都没能找到那位姬姑娘的踪迹。
两人都没有急于出手。
华服老者不急于出手,是出于绝对的自信,而这份自信,来源于他与这少年剑客之间巨大的实力差距,他一眼便看出这少年剑客,不过筑魂境修为而已,即便是剑修,区区四境,也不会是他的对手。
更别提他修炼的还是那玄之又玄的阴阳双修秘术。虽然扶摇山上人,说那叫做邪之又邪而非玄之又玄。可老者不在乎,他认为只有强者,才配拥有话语权。只要能够成为强者,那么不管用什么样的手段,什么名门正派的道术神通也好,什么邪魔外道的禁术也罢,都无所谓。
他只在乎,修炼这门功法,能不能让自己变强。
李子衿没有出手,是看见那位姬姑娘不在这里,他反而喘了一口气。只要不在这里,那么他与眼前老者,越晚交手越好。
自己本就是来拖延时间的。
想必此时此刻,官府的人应该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李子衿想了想,还是问道:“那位姑娘,被你藏在哪里了?”
华服老者忽然转过身子,少年剑客微微眯起眼,打起十二分精神,在翠渠剑鞘之中,藏有一张替身符,他会在紧要关头,捻碎符箓,可躲过一击。
那老人冷笑道:“小子,你不会真以为自己能从老夫手里把人救走吧?你如今可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还有功夫担心别人?”
李子衿神色自若,丝毫不在意老者的冷嘲热讽,淡然笑道:“泥菩萨,也有三分火气。”
话音未落,他已经出剑。
因为那一瞬间,是稍纵即逝的机会。
原本少年的初衷,是想要拖延时间,等官兵来到这里,自己便可全身而退。
洪州城衙门那边,可是有两位炼气士供奉坐镇官府的,既然能护一城平安,想来境界绝不会低于五境。
郑国花大钱养着这些炼气士,就是为了能在面对如眼前老者这般,寻常官兵无法处理的山上修士时,不至于完全被对方牵着鼻子走,不至于对一位所谓的山上仙师束手无策。
可就在刚才那一瞬间,李子衿忽然捕捉到了华服老者眼中一丝得意。
他在得意什么?
得意自己,没有马上出剑?
这只是一种猜测。
可到底是否如他猜测那般,唯有试试才知道。
出剑之后,一切自见分晓。
李子衿火力全开,不同于面对韦承志的耍耍小心机,采取逐步加强攻击,加快出剑速度的方式。
面对眼前这个自己尚且不知他境界的老者,少年一上来便用上了全力,他有十成气力,便使上了十成气力。
凝聚识海内的灵力和体内那一口武夫真气在身,抬手便是一记山水共情。
这一招比从前有所改良,李子衿从鲲鹏渡船上,观明夜黑白双剑斩灭火光,小有感悟,在自创的这招山水共情之上,尝试加了点“意”。
暂且还不能称之为剑意,因为如今这份“意”,重量不够。
招式到了,却还未“神到”。
只一剑出手,便如同在屋内出现了数十把翠渠剑,且每一把翠渠剑上,都凝聚有凌厉剑芒。非是李子衿已经到达地仙境界,能够使出那门分剑术了,而是少年出剑的速度,相当之快,往往上一剑还未收尾,便立刻递出下一剑。
这种“急功近利”的出剑方式,在某种程度上,其实与阁老的那门玄妙身法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李子衿很早之前就想要尝试将山水共情与那门快若奔雷的身法结合起来,看看究竟会有怎样的奇效,可惜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合适的对手。
今夜,面对一位起步五境,甚至极有可能是六境修士的老者,少年绝不肯放过这样的机会。
一间屋子,充斥着无数剑光,密密麻麻,眼花缭乱。
每一剑,都直指华服老者的面门。
老者冷哼一声:“花里胡哨,雕虫小技罢了。”
只见他站在原地,举起双手,就那么一抖擞,立刻有数目同样惊人的符箓,源源不断地从他袖中飞出。
那些符箓纷纷循着漫天剑光而去。
而每一张符箓贴在那些“剑影”上,都会让剑光黯淡一分。
毕竟不是真正幻化出来的剑,只是由于速度过快,再组合剑招,形成一种近乎于剑阵一样的存在,一旦被对手的神通压制,难免陷入下风。
此符名为沉剑符,专制剑修。也难怪华服老者面对少年剑客,如此有底气,原来是早有准备。
老人抚须而笑,“看你小子有多少灵气挥霍。”
在那些符箓不断“浇灭”剑光后,李子衿脚尖发力,身形向后倒飞,缓缓收剑,不再浪费识海中为数不多的灵气。
正如华服老者所说,凭借自己如今筑魂境的修为,经不起长时间的灵气消耗,剑芒不可轻易使用。
好钢还需得使在刀刃上。
不过······少年也并非全无收获。
至少通过刚才的短暂交手,他已经可以确定一件事。
那就是此人境界虽高,杀力虽大,可有一点,远远不如自己。
速度。
天下剑修,无论是身法速度,还是出剑速度,都会比寻常炼气士要快。至少,在寻常炼气士不借助法宝的情况下,移动速度是很难与剑修相提并论的。所以在山上还有个说法,叫做“近剑死,远剑生”,便是在说与剑修对敌,距离越近,越容易落入下风。
而李子衿的速度,还要比寻常剑修更快许多,因为那门身法。
确定完这件事以后,既然自保不愁,那么他便可以毫无顾忌地倾力出剑了。
那华服老者好整以暇,见少年郎也不出手了,便好奇道:“小子,怎么不敢出剑了,是不是怕了,在想该怎么逃?”
李子衿摇头,神色认真道:“我在想,该怎么杀了你。”
仿佛听见一个天大的笑话。
华服老者捧腹大笑,觉得这可能是自己有生之年,听过最好笑的一件事了,他忽然止住狂笑,正色道:“也罢,该送你上路了,看样子,你也在拖延时间。是来之前就想好了吧?先报官,再拖住老夫,等那两个吃闲饭的衙门供奉来此抓捕老夫?”
那一袭青衫,眼睛一亮,仿佛捕捉到了相当重要的线索,他笑道:“前辈刚才说,也?”
他发现自己说漏嘴,脸色有些难看,没想到会在一个少年郎手里吃了瘪,此刻他才算真正对李子衿起了杀心。
华服老者不再与少年逞口头之快,指尖快速掐诀,口中振振有词,在李子衿想要抽身而出之时,已经晚了。
天地倒转,阵法已成,在李子衿回过神来之时,发现自己已经身处一座山洞之中。看样子是给那老者利用类似于传送法阵之类的神通术法将自己和他都给转移到了此地。
难怪之前,他那么气定神闲地拖延时间,一点都不着急出手杀了自己。
李子衿见到了那个,自己之前一直在找的人。
姬无双,此刻双目紧闭,失去知觉,正飘浮在半空中,她身下是无数晦涩难懂的符咒,密密麻麻,几乎填满了整个山洞。
姬无双体内,似乎有一丝一缕的白芒被缓缓剥离,去往法阵中心一只黑碗之中。
那只黑碗,周身散发着千丝万缕的黑烟,碗中时常传来清脆响亮的声音,如同有人在啃食着什么东西。黑碗之中,也可能不是人。
那件法宝,显然就是这座法阵的关键所在。
“小子,咱们二人如今,已经距离那洪州城十几里路了,官兵也好,衙门供奉也罢,都救不了你。今夜,老夫便拿你祭阵,哈哈哈哈。”
华服老者掌心凝聚出一团黑烟,他浑身迅速被黑雾笼罩,而后那团黑雾,转瞬之间便袭向青衫少年剑客。
李子衿凝聚剑芒,挥剑斩出,然而一向极其好使的剑芒此刻碰上黑雾,竟然瞬间被吞噬,无论他如何催动灵气,翠渠剑尖就是再也亮不起来了。
再接连数次使用剑芒以后,少年识海中的灵气,已经消耗殆尽。
他身形爆闪,瞬间离开黑雾笼罩之地,就在他刚才站立的地上,地面上那些岩石,但凡被黑雾碰到,便会熔化。
李子衿心有余悸地看了眼山洞另一边,有些棘手。
而华服老者,同样被少年突然使出的身法给吓了一跳,区区筑魂境,竟然就已经快到拥有如此多残影的地步了?
老者忽然改变了注意,他一挥手,散去吞噬力极强的黑雾,沉声道:“小子,想不想活命,若你将刚才的身法口诀教给我,老夫可以放你一条生路。”
李子衿佯装认真衡量的模样,沉吟片刻道:“我怎么相信你不会学了身法以后再杀了我?”
那华服老者显然已经动心,甚至向前一步,语气诚恳地说道:“若你不信,老夫愿意以‘道’之名起誓。相信你也知道,修道之人,不论正邪,都不可以违背心中的‘道’,否则无须等到渡劫之日,也会有天雷降下,责罚离经叛道之人。”
其实这话半真半假,放在寻常炼气士身上,或许有效,可老者修的,本就是邪魔外道,是不受天道眷顾,亦不受天道裁决的。
或者说,修炼此道本身,已经处处充满杀机。
譬如他必须每个月都抓来一名有修道天赋的女子,以秘术“采阴补阳”,来维持自己的生命,否则便会加剧衰老,不久于人世。
又譬如一到雨天,他便会浑身骨头酸痛地睡不着觉,极度畏寒。
譬如他凭借此道,修炼到了分神境,可是这一辈子也注定无法突破到金丹,成为地仙,想要延年益寿,更无可能。
如今也就只有靠与女子双修来苟延残喘。
自然是骗那少年,不论他教不教身法,都是一个死。或许他愿意教的话,自己可以选择让他死得痛快些,哈哈。
“嗯,言之有理。”李子衿点头称是,仿佛已经快要相信他了。
老者心中大喜,只是下一刻,他便如同被劈头盖脸地泼了一盆冷水。
“前辈戏可真多啊,如此脸皮,佩服佩服。”李子衿忽然笑了笑,朝华服老者拱手抱拳,阴阳怪气地说了句。
“既然那你找死,那就怪不得老夫了。”怒火攻心的老者再度指尖掐诀,凝聚黑烟。
聚烟成雾,猛冲向那一袭青衫。喜欢出鞘请大家收藏:(zeyuxuan.cc)出鞘泽雨轩更新速度最快。到泽雨轩(www.zeyuxuan.cc)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