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人是冲着栗浓来的。
谁会追杀栗浓,是顾临川的人?还是她那个老混混有什么仇家?她……她可从没提过。
当日那两个人救下他们一命,也因为栗浓。
救她不杀她,为什么?穷追不舍,又是为什么?
席若泽愣在当场,躬身捡起自己的剑,他咧嘴笑了,他居然被骗了。
她的骗术甚至比他更加高明。
席若泽极缓极缓地挽回剑,生钝发暗的剑身映着火光下他泛红的脸,面目模糊,依稀里可见可怖。
外头雪声如飞沙,风声如翻涛,屋里只有松枝燃烧的哔剥声,伴着席若泽的只有口粮,口粮全身通黑,眼睛也是全黑的。
它躲在温暖的一角,一直看着他。这是只含蓄的狗,很少吠,却不怕人,它不冲他吐舌头,就是看着他,歪歪头,还在看他。
他的毛不怎么密,栗浓说他可爱,但在席若泽看来,是只丑狗。
他将狗拎过来放在膝头,手指按上去,摁住狗的脖颈。那狗还在睁着眼看他,不知死活。
他想,这样的小东西,抓住脑袋一拧,也就死透了吧?
他在无人的雪洞呆坐,不知多久,洞口跳进两个人,裹着一身寒气,栗浓拽着阿及回来了。
她拍拍阿及的肩,压低了声音笑道:“我就知道,他们猜不到我们会杀个回马枪。”
栗浓一面收拾东西,一面道:“此地不宜久留,咱们得赶紧走,现下外头雪没有那样大,咱们紧赶几步,算来也能在天亮前出山。素日瞧你还算精明,怎么紧要关头犯糊涂,只同我说分头走,却不说哪里聚。倒算咱们心印默契,不约而同都杀了回来,不然这鸟飞绝人踪灭的深山里头,要不了两个时辰,你就……就没你了!”
栗浓又把自己裹成个圆球,收好了银钱粮食火折,一把抱起小口粮。口粮蹭一蹭她的手腕,栗浓低头亲了他一口,回头一看席若泽还在发愣,她搡他一把,喊:“痴傻了?跑路啦!”
她的眼睛是山中阳光下看得见溪底碎石和红尾鱼的浅溪,宛转于山间,归于四野的至清至明。
席若泽退后一步,护住自己,握紧了自己的佩剑,向她微笑:“走。”
冒雪行了一夜,冻得手足皲裂,浑身生痛,好歹出了山里。
栗浓提出好生休整两日,再去重新置备车马粮秣。
栗浓当初放下话,出了雪山必要醉酒嗜睡犒劳补偿自己,可真到了此地,还是不敢松懈,酒只敢抿一点暖身,睡觉时也全身紧绷,不敢睡熟,略微一点声响便挺尸般跳起来。真是难为她,她从前一觉起来,连夜里曾雷雨大作都不知道。
她还在烦忧那两个胡服男子。
那爬上她后背的蛇,应当是原本住在洞中的,火太暖烤的太热,催醒了冬眠的蛇。当时两个胡服男子一人缠住席若泽,一人进得洞来,如果那人是来杀席若泽的,应该一刀结果了她才对。可他却挥剑砍断了蛇,后续的打斗中他始终没有拔剑,他不仅不想她死,甚至不愿她伤。
那人,不是席若泽的仇家。
她粘胡子扮男子又弄来异族服饰,竭尽所能地不像自己,走的路也是鲜有人知的非路之路,虽一时无事,但始终敌暗我明。
她愈发心神不宁,疑神疑鬼,总觉得有一双隐匿在暗处的眼睛正在窥视。
席若泽敲了敲她的碗沿:“你怎么了,恍恍惚惚的,和你说话都听不见。你在害怕什么?”
栗浓回过神来,摇了摇头,继续吃饭。
席若泽挑了挑眉,不悦道:“你都不问我方才说了什么?”
栗浓咬着筷子,闷闷地:“你方才说什么?”
席若泽道:“我说,京城有家华记秋糕很不错,你知不知道?”
阿及道:“当真吗?”
栗浓答道:“我对京城不熟也不感兴趣,并不知道有这家糕饼店。”
阿及叹道:“咱们什么时候能去丰殷一趟啊?听说那地方遍地是大官呢。”
席若泽笑了一笑:“以后,有的是机会。”
栗浓低头扒饭,不想理人,忽然酒楼大堂里请来说书人惊堂木一拍,清脆的声音响起:“话说乾元五年,吞勒铁骑……”
栗浓就跟被人抻住了身体里的一根弦一样,登时整个人都崩了起来。她一把摔了碗筷,躲到了楼上去。
栗浓头痛得频繁,雪夜赶路冻出了伤了来,耳朵与太阳穴处时常闷疼。
阿及只当她是又难受了,要了一份羊肉汤送上去给她。
席若泽抬起眼看了一眼楼上,坐得稳如泰山,斟酒一饮而尽。说书人正说到精彩处——
顾临川。
呵,顾临川。
今日同样不是好天气,狂风卷沙,可她们必须要走了。栗浓在这个循环播讲顾临川事迹的客栈里一天也待不下去。
席若泽与栗浓同乘一匹马,栗浓死活学不会骑马,当初在沙漠时席若泽特地教过她,她会上马,也懂怎么握缰绳驱马,可马走出去不到两步,她绝对一头栽倒进沙子里,像只大鸵鸟。
栗浓把席若泽当兄弟,被他圈在怀里也不觉得被占了便宜。
走到城外时,正好遇见几个村民把一人捆在柳树下打,阿及上前去问了一句,村民答,那人是个偷羊贼。
席若泽瞅准时机,套话:“可怜见的,不如我们施以援手?”
栗浓:“既然做贼,都是活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