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伯这人,完全没有遮掩的意思,将栗浓留在梢间喝茶,一个人进去先行禀报,一点不考虑萧家老家主萧侑的身体状况,如实道出:意外之喜!大郎家女儿找到了!找到大郎想来也是指日可待。您问是如何找到的?是她自己来拥云别院的。
为何来拥云别院?是来杀您的。
萧侑五十来岁,老的五百岁模样,沉吟许久,内里包含的信息太大,难道萧绘生就在榆城?陈米之时难道又伤害了他的妻子?他放任女儿来杀他?他也想自己死吗?还有许多许多……萧侑合了合眼,大约需要感慨一番造化弄人,艰难道:“让她进来吧。”
这屋本是隔出来的暖阁,屋中燃着厚重的熏香遮盖药味,栗浓跛着脚跳过门槛,穿过两重松柏插屏,方看见卧榻上半躺着一个枯瘦的老人,面呈灰白之色,眼睁着却眼白不白,瞳仁无光,毫无生机,瘦得不像个人,整个人呈现出一种油尽灯枯之态。
这就是萧家家主萧侑?栗浓又看了看福伯,私心里觉得,还是福伯更气派。
萧侑一动不动,栗浓在他面前站了半晌,他才轮了一下眼睛,抬眼打量她。
栗浓原本以为他说话必然细若蚊呐,不想他面色不善劈头盖脸问一句:“他在哪儿?”他轻蔑一笑:“还活着吗?”
这话不说中气十足,却莫名很有分量。再一看他的神情,分明病恹恹的,但火气格外旺盛,眼神简直和他孙子萧培一模一样,像狼。
栗浓就没有见过这么不慈祥的老人家。
“你放了人,我会告诉你。”
萧侑皮笑肉不笑:“倒是很会讲条件。”转而对福伯道:“你带她去看看那人。”
福伯闻言一惊,看向萧侑,又确认一遍,萧侑不是开玩笑。福伯斟酌这开口:“家主……”
“我让你带她去!”
栗浓又被福伯引着,离开光亮亮的院落,曲径通幽处,来到一处隐秘的土墙屋瓦小园,外头站着层层守卫,离得近了,便闻见腥臭血气。
进了门,只见里面拾掇得如同牢房一般,大堂内竟是森森带血的刑具。
福伯没看栗浓,只是带她到关押阿栋的牢房外,不紧不慢地令‘狱卒’开门。
福伯小心退去,眼看栗浓失控。
阿栋昏迷着,身上满是鞭伤,脸上一串燎泡,脸蛋紫肿挤的五官扭曲。她抱着阿栋,一面擦他脸上的血,一面唤他,阿栋始终没有反应,栗浓声音几乎变成哭腔,轻轻晃他,不敢触碰伤处,然而阿栋身上已然没有不伤的地方。栗浓捧着他的头,手足无措。
阿栋嘤咛一声,缓缓眯起眼,一笑,有气无力道:“你来啦。不对……你也被抓了?唉,咱们什么……咱们不该来的。我们来之前,就有人替□□道过了,那老东西差点被捅死,活不长了。”
栗浓大脑空白,很不合理地一下抓住疑点:“那……他们为什么折磨你?”
“他们一直,一直在问我,问我话,问我……幕后主使。”
“主使?”
“谁他娘……谁他娘知道他们说什么呢,”阿栋道:“老子自己就是自己的主使,说得清清楚楚,他们却不信,仍要逼供。他娘的!死就死!”
栗浓眼神一定,不知想到什么,伏在他耳边耳语:“你有没有告诉他们你娘你爹的事情?”
阿栋昏昏沉沉,根本听不清:“什么?你说什么?你大点声!”
栗浓大声道:“……我问你,你有没有跟他们说娘的事情。”
阿栋来气:“我说了,我说你们害死我娘我妹妹,还想严刑逼供我?王八羔子们,吃屎去吧!”
栗浓:“……那爹呢?”
“爹?”阿栋一怔,不明白:“爹有什么好说的?爹在前线打仗啊。”
阿栋恍然,细声道:“你又琢磨什么坏主意?”
栗浓又用外面人听不见音量道:“你只记得,自今日开始,无论谁问你,你必须说我们是亲兄妹。”
阿栋无比信任栗浓:“好。我记住了。莫说我是你哥哥,你是我哥哥都成。”
栗浓:“……”
萧侑让栗浓来看阿栋,无非是要吓吓她。以这种行事作风来看,萧侑不是那么好讲道理的,就算栗浓真告诉他萧绘生在哪里,萧侑也大概率不会放人。
她必须得想点办法。
……对不住了,萧绘生。
栗浓见过阿栋之后,再见萧侑,萧侑脸上那股将人死死拿捏住的自得简直要从枯瘦褶皱的脸上满溢出来,他道:“我问你什么你答什么,要如实答。你父亲现在何处?你为何会在榆城?陈米之事与你何干?萧绘生知不知道你来拥云别院?”
栗浓抬头看他:“我如实回答,您就会放了我哥哥吗?”
“你哥哥?”萧侑拧了眉:“你哥哥是哪个?”
“我哥哥就是我方才去见的人。他叫阿栋。”
阿栋早骂了一千万遍这群混蛋害死了他娘。自打陈米案后,萧侑遭受了无数次刺杀,有自称游侠为民除害的,有大喊着他害死至亲要他拿命来的。阿栋这一码实在不新鲜。
可有一次刺杀,便非常不寻常,那人打着为横死家人报仇的旗号,一刀捅进萧侑胸膛,害的萧侑险些丢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