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掬尘如遭雷殛。夜色深沉,雷声凶猛,闪电疯狂。四周被雨水打落的残枝树叶落了一地,就连藏在各个树洞,巢穴里鸟类都被惊飞出来,它们没头没脑地在天空惶恐的飞翔着。时不时落下几根羽毛。
顾掬尘全身开始微微打着颤,身体却先于意识冲了出去。
顾掬尘一把将鲁尧从桃山老大的背上扯了下来,不顾小黑从她的怀中掉到了地上,不顾桃山老大的大叫大嚷,不顾桃山四老在那里叽哩呱啦的说什么。
她的世界几乎听不到任何声音了。她的面前,只有这张脸。
面前的这张脸苍白而秀气,她正是前世的大哥鲁尧。大哥长得更像前世的母亲。长长的眉,狭而长的丹凤眼。紧抿的薄唇。大哥今年应该也只有十五六岁的。这张她隔了二世再次看见的脸。
顾掬尘颤着手,伸向了鲁尧的鼻子底下。鼻子底下还有若有若无的气息流动,还好,还好,是活的,是活的。
在这狂风暴雨的野外,在这陈州的荒郊野外,顾掬尘抱着鲁尧,象抱着了全世界。
被她隐藏了五个多月的悲伤,隐藏了五个多月的痛苦,象是突然找到了宣泄处。顾掬尘的悲伤逆流成河,悲伤从她的眼中奔涌而出。
她抬头看向天空,向着墨夜,仰天发出一声嘶吼。
“啊——啊——回来了,回来了——大哥,回来了,回来了——”
其吼声之大,其声之痛,竟盖过了这时轰隆的雷声。还在那里叫叫嚷嚷的桃山四老也好象感受到了那从顾掬尘小小身体发出的悲吼。他们好象看到了那悲伤的浓厚,炙烈,压抑。一向没心没肺的他们一时竟也住了嘴,大地突然安静了,只有顾掬尘的悲吼在天地之间回响。
狰狞的表情,明晃晃的刚刀,被鲜血染红的地面,还有那死不瞑目的圆睁双眼,……乌黑的,拥挤的看热闹的人群,悲悯的、兴奋的、茫然的、不解的各种各样的情绪在他们的脸上轮番交替。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天,那一刻的刑场。顾掬尘陷入了时空轮转中,不知身在何处,身在何方。
丁风早就惊住了。他愣愣抱着刚刚捡起来的小黑,张着大嘴,任雨水打进嘴里,也忘了合上。他看着青白着脸色,紧锁着双眉,神情痛苦,仰天张大着嘴,向着无尽的夜空长声嘶吼的顾掬尘,呆住了。刚才还一个劲往顾掬尘怀中扑腾的小黑也被吓住了。它任由丁风抱着一动也没动了。只睁着黑黑的眼睛不解看着顾掬尘。
“大哥,大哥。”毫不预兆的,顾掬尘放声大哭。其哭声嘶哑,其声之痛彻心扉,其情之悲,都包含在一声声的大哭声里。
这是丁风第二次听到顾掬尘哭了。
如果说第一次听到她哭,让他吓住了。那这一次就是让丁风震憾了。
这真的是一个十岁的孩子该有的哭声吗?
他怎么也只是一个十岁的孩子呀。
是什么事让他如此悲伤?
是他怀中的这个他叫大哥的人吗?
可是顾家是北地流民,在这陈州无亲无故,怎么又冒出个大哥?
难道是顾昆背着他妻子与人苟且生下的孩子?
不对呀,要是那样,那顾掬尘不是应该对他这个大哥痛恨生厌才对吗?
怎么会是这种失而复得的喜极而泣?
那难道是做流民的那一年多,遇到了不公之事?
也不对呀。如果是那样,也不至于托到现在才哭了?
上一次的哭还带点孩子气的撒泼打滚。可这一次,以他三十多年的人生阅历,也感到了这哭声中夹着的岁月沉淀下来的悲伤之浓之厚。
顾掬尘还在哭,抱着鲁尧,不管不顾,毫无形象,象个疯子一样放声痛哭。
她的嗓子已经哑了,眼泪也不知是不是还在流。
丁风叹了口气。不管是什么样的悲伤,发泄成这样也够了。在这样下去,会有损身体的。
他走上前去,小心对顾掬尘的道:“小神医,你怀中的人看着不好。需要救治。你还是先救人要紧。”
顾掬尘似乎没有听到他说话,她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可自拔。
她的眼睛定定的看着某个方向,嘴里除了哭声,还在大叫着,“母亲……父亲……二哥,你们也回来吧,不要死,……回来,你们不准砍,不准……”
丁风再次长叹一声,这是魔怔了。
“小神医,快救人啊。再不救,他也要死了——”丁风的叫声,终于让顾掬尘从前世那可怕的行刑现场走了出来。
“啊,大哥。快快……”顾掬尘颤抖着伸出了手,探向了鲁尧的脉门。还好,还好,脉还在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