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班头咬了咬牙,话既然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也没必要再遮遮掩掩。
他自己掀了底:“既然你晓得丁指挥,那我也明说。丁指挥的意思是,你只要答应把白册交出来,这一百两就是你的。另外,张守拙不是应了你三百两的花红吗,只要你不再插手这个案子,丁指挥另有五百两奉送!”
王班头说完就从兜里摸出一张钱店的兑票,拍在桌上,面额正好是五百两。
明代中后期的钱店,除了进行铜钱和白银兑换的交易以外,已经发展出了清代钱庄、票号的许多功能雏形,比如存兑。
这时候的存兑并还不是真正的存兑,其实就是铜银兑换业务上开发出来的新形式,采用不记名兑票加上固定兑换期限,使得这种业务具备了存兑的新功能。
比如今日张三存入铜钱五百贯,另外付过六厘的“火耗”三十贯,就可以凭借这张兑换五百两银子的票据,在约定的时间来取铸造成锭的五百两银子了。
因为兑票是不记名的,所以可以转让、赠送,甚至在一定程度上代替银钱交易,但是不能成为正式的代币流通,毕竟这种兑票的风险略高,完全取决于一家钱店的信用。
梁叛看了一眼那兑票,心思却不在要不要接受这个问题上,而是飘到了昨天下午的富庄赌场。
昨天张侉子的手里,也有一张一模一样的兑票。
“王班头……”梁叛笑了起来,“你是我的老上司,也晓得我的,我这个人喜欢钱。”
王班头也笑了,他爱听这种话,对于手上有钱的人来说,喜欢钱的人是最好打交道的。
他的手上恰好有钱,六百两,是张守拙那个穷县官的双倍。
“是,是。”王班头几乎是发自内心地笑了起来,“谁不喜欢钱,我也喜欢!拿钱办事,办事拿钱……”
梁叛不等他念完那段“爱财经”,就打断了,说道:“我喜欢钱,所以才答应了张知县,帮他查这个案子。”
王班头眨巴着一双眼,闹不清这小子到底想说甚么,只是心里有点不好的预感。
“我已经答应了张知县,所以丁指挥那里,请恕我不能从命了。”梁叛还是笑眯眯的,“而且,我真没见过甚么白册,丁指挥真想要的话,还是想想别的办法为好。”
王班头的脸色骤然冷了下来,语气充满警告的意味:“小梁,做哥哥的奉劝你一句,不要因为江宁县这一池子的水浅,就高估了自己!那些大人物做事,可不像我这样还讲两分情面,更不会讲仁义道德。总之大人物们肯敬酒,你最好就吃了,不要等到罚酒拿出来,那种苦头可不好受!”
这几句话倒是出乎梁叛的意外,这王班头平时你好我好的时候跟人虚情假意,到了翻脸的情形,反而说出了两句掏心窝子的话。
他摇了摇头,将桌上的银子和兑票都推了过去:“王班头请吧。”
王班头收起钱票,阴沉着脸离开了。
梁叛坐在凳子上,看着空荡荡的院子发呆。
过了半晌,他缓缓掏出那本《秦淮子集》,翻开到扉页,吕致远在这一页用楷书端端正正写着一句话:人有不为也,而后可以有为。
刚才王班头掏出那张五百两兑票的时候,梁叛其实下意识间就想同意了。
因为他本来就不打算再碰这个案子,今天去找张守拙,也就是要将前约作废,退出这潭浑水的。
所以对张守拙的所谓“承诺”,对他而言根本没有半点心理负担。
梁叛之所以拒绝那五百两,只因为《秦淮子集》扉页上的这一句话。
人有不为也,而后可以有为。
他骗了王班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