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甚么?”
梁叛问。
“这是吕子达的决定。”张守拙深吸一口气,缓缓地说,“你应该知道了,黎县尉其实一直是我们的人,我和他都认为,江宁县三班衙役当中你是最有能力的那个,却仍然不足以胜任此事。”
梁叛笑了笑:“看来你们的眼光并不怎么样。”
“现在看来确乎如此。”张守拙也笑了,对于梁叛的调侃并不以为忤,“不过当时吕子达认定选你,他在我们当中虽然职分最低,却是真正拿主意的人,所以我只好找到你——其实除了你我们也别无选择。”
张守拙虽然说得很轻松,梁叛却有些紧张。
因为张守拙的话里,已经渐渐谈到了一些关于“他们”的信息——他们,据梁叛所知的人有:吕致远、张守拙、黎震、李裕、陆玑……
至于天草芥,他不认为那个日本人属于“他们”的群体,顶多是临时合作的盟友。
张守拙还透露了一个信息:在“他们”这个群体中,果然是以吕致远这个小小的书办为中心,由几个六七品的小官在推动,在做一件足以惊世骇俗的事情。
“但是,有句话我不得不承认……”张守拙幽幽地说,“吕子达的眼光的确独到,你这几日的表现出乎我的预料。以你的聪明,做个每年六两银子工食的捕快,的确有些过于大材小用了。”
梁叛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有些警惕地看着张守拙。
他不希望张守拙再说出甚么让人很麻烦的话来。
张守拙见他如此反应,一面感叹其人是真的心思通透,自己想说甚么这人立刻便能猜到。
而且当即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张守拙有些失望地道:“梁叛,这天下之道,远超你的想象,江宁县在我大明不过是芝麻绿豆大的地方。以你的能力和智慧,有的是机会大展拳脚,何必终日为钱奔命?”
梁叛摇摇头:“我不需要想这些。我拿钱,办事,办完事收钱,就这么简单。只要你们出钱,我一样可以帮你们做事,但是如果你们要做的事与我的理念不合,我随时可以退出。为钱做事并不低贱,反而是最纯粹的!”
张守拙看着他,仿佛要将他看透,要看看他说的话到底是真是假。
他从没听过一个人能把“财迷”说得如此清新脱俗。
“我说的是真心话。”梁叛笑道,“你想让我和你们一起,为了某种崇高的理想,做一些有益于天下、足以青史留名的壮举,这看上去很诱人,但是你要知道,自古以来这种事都有一个极大的漏洞。”
“甚么漏洞?”张守拙不解。
“现在你们的理想和信念都是纯粹的,但是当你们得到了本该用来实现理想的权利,你们是否还会如此纯粹,还能记得初心”梁叛收敛笑容,极认真地说,“当权利到手之后,大多数人的本能考虑,是如何保住这份权利,进而获得更多的权利,很少有人还能清醒得记得,自己千辛万苦得到这些权利是为了甚么,又该做些甚么!”
张守拙不禁沉默,他开始觉得这个没读过书的捕快说的似乎是对的,他不禁怀疑,如果自己也得到了权利,是否真的还能记得该做甚么?
“而且,我不想站在任何一方,为任何一方的利益做事。人一旦站进了队伍,考虑的便不再是对错,而是价值。”
梁叛转过身,缓缓走进夜色之中。
张守拙耳边还响着他最后的几句话:我不想考虑价值,只认对错。我也不想接受某个集体的是非观,因为关于对错我有我自己的评判标准!
——你给钱,我认为是对的,就帮你做。
就像现在这样。
梁叛走出县衙,站在县府街上,却不知该向何处去了。
他本打算去花娘那里,但是此刻心中情绪激荡,只想找个至交好友痛饮几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