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小铁治伤的那位华大夫住所离此处不远,下午已经先行回去了。
梁叛看小铁虽然左半边脸都用生布包着,但是呼吸均匀,右边脸色也好了许多,便放心一半。
他坐在床边,将小铁那件衣裳用针线把破口胡乱绞了一遍,整件衣服最后已经歪七扭八得不成样子了,哪里还能再穿?
他干脆把衣服团成一团,就丢在了床脚边。
就在他准备起身离开的时候,却听小铁嘴里梦呓一般地嘟囔着甚么,梁叛弯下腰,把耳朵凑到小铁的嘴唇边,就听他好像在说:“信……信……”
梁叛忽然想起来,今天早上小六子曾经跟他说过,小铁是从驿站拿了一封吕书办的信,从城里追到城西,这才被人打伤的。
他立刻明白了,小铁就是想告诉他这封信拿到了。
梁叛连忙握住小铁的手,低声道:“我知道了,你先休息。”
谁知小铁很痛苦地皱起眉,可是他一皱眉又牵动了脸上的伤口,立刻痛得浑身微微抽搐了一下。
小铁勉力将右眼睁开一条缝,眼珠不断向枕头瞟去。
梁叛这才醒悟过来,伸手在枕头下一摸,果然摸到了一封信。
小铁这才闭上眼睛,重新舒展开眉头。
梁叛把信捏在手里,信封已经被血染红了大半。
拆开之后取了信,借着窗外的天光一行一行看过去,他的眉头却越皱越深,最后甚至忍不住站起来,紧紧捏着那封信,张着嘴久久不能言语。
那封信上的字迹娟秀柔美,但是信中内容却不啻晴天霹雳。
梁叛眼前仿佛出现了一个影子,是吕致远。
吕致远背着双手,向他微微一笑,好像在说:“梁叛,我本愿,以此身为斫斧,欲斩荆棘开新途。只可惜有志者天妒,我未竟之事业交于君手,往后请君自勉了。”
他只觉一股悲壮慷慨之气,在胸中肆意奔腾,无处宣泄。
梁叛深深吸了一口气,又沉沉地吐了出来,接着便迈步出了房门,在高脚七怪讶的目光当中,大步离开了小铁家,迅速走上了六角井街。
他一路脑中都是混混沌沌的,一时想到信中提及的,吕致远愈来愈重的疾病;一时想到写信之人殷切规劝吕致远中止那个“以身为饵,暗度陈仓”的计划;一时又想到写信人询问吕致远,他选中的那个“梁某人”,是否真能“以奇胜”……
他终于知道了吕致远早已身患绝症;知道了吕致远早已料定张守拙等人此次必将失败,于是在临死前设下最后一计,把自己当成诱饵,把身边的所有人都变成了诱饵,然后成功将南直隶白册唯一的副本交给了天草芥;知道了吕致远还有一个三年以后的计划……
他终于知道,吕致远其实是自杀!
二月初九的大雨之下,在吕致远身边,为他送别的人很多:天草芥、李裕、冉佐、赵元夔、陆玑、元圆,还有一个瘸子……
送走了吕致远,这些人便将他的尸身弃置暴雨之中,然后忍着悲痛,各自去完成自己的使命。
梁叛只觉手中的那封信越来越沉重,他似乎感觉到吕致远就在自己身旁,跟着自己的脚步,或者说,在带着自己走这一程。
他有很多话想问,却知道无法得到回答。
他恨自己没能早一点来到这个世界,那样他就能和吕致远这样的人见一见,聊一聊。
他能真的和吕书办并肩走过一程,说说自己的想法,再听听对方的意见。
他走进避驾营,推开家门,取出《秦淮子集》翻到最后的空页,然后取了笔,写下两行新诗:
我以此身为斫斧,欲斩荆棘开新途。
或作星火点星河,誓把山川改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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