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还在口沫横飞的锦衣卫家主,见到康昌年这几下挥手,登时面皮紫胀,抿着嘴再说不出话来。
不知是谁第一个站起来,掉头出了偏厅,随即便有人接二连三地起身走了,最后只剩下坐在最靠前的两个老人,踌躇许久,站起又坐下,把脸憋得通红,仍旧是赖在原地不走。
康弥勒的嘴角还挂着几分僵硬的笑意,目光冷冷地扫过那两人,端了端手边的茶杯。
那两人互相看看,都一咬牙,仍是不走。
康昌年脸上万年不变的笑容终于冻上了一层寒霜,他看着那两个老人,淡淡地道:“黄老、方老,我瞧你们两位路也走不动了,干脆向卫所请辞了罢,好生在家颐养天年,以后有事让年轻人过来。”
左手边一张长马脸的黄老一瞪眼,不快地问:“这是你的意思,还是徐家的意思?”
康昌年缓缓道:“今天是我的意思,明天就是徐家的意思!”
徐家就是住在大功坊和东园的那个,老祖宗配享太庙的徐家。
南京锦衣卫几乎就是徐家的锦衣卫。
右手边那方老颓然摇头,站起来迈开大步离开偏厅,黄老狠狠瞪了梁叛一眼,也追了出去。
黄老和方老一离开,康昌年便恢复了弥勒本色,请梁叛坐在自己旁边,推了一杯茶过去,笑呵呵地道:“这帮不识趣的老东西……小梁总旗,让你见笑了。”
“都是自己人,谈不上。”梁叛在椅子上欠了欠身。
他看着偏厅空荡荡的大门,略略走了一下神。
刚才那个决定只是在一瞬间做出来的,换成另一个不太好的词就是“一时冲动”。
康昌年想了想,是啊,缇骑所再特殊,也是南京锦衣卫,他们的确是自己人。
于是他拿出了“自己人”的口吻问道:“怎么,计划有变?”
梁叛道:“有变。”
康昌年并没有打听怎么变化,而是问了一句:“陈碌知道吗?”
“知道。陈老板说只看结果。”
康昌年点点头,这倒像是陈碌的风格。
既然陈碌已经知道了,那就代表着湖溪书院的意见,作为一个合作者、执行着而不是决策者,他康昌年当然也不必过问太多。
于是康胖子很痛快地道:“新的计划需要甚么样的人,要多少?”
梁叛平静地道:“要敢死敢杀人的人,十几二十个,贵精不贵多。”
他说话的语气中虽然没有半分杀气,可是康昌年还是听出了几分寒意。
康昌年沉吟一声:“这样的话,那些老家伙的确是用不得,那些老军做些顺水推舟的好事还成,让他们再去做些厮杀拼命的勾当,一定是做不来的。这样,你要的人一定有,只是急切之间未必够得着数,我只能应承你十个人。”
梁叛皱皱眉,想不到南京城锦衣卫男女老少十几万,一天之内竟找不出二十个敢打敢杀的!
不过这一点在城西同升客栈的时候已经可见一斑了,倒是康弥勒的长子康端,虽然还欠着不小的火候,但是临事之时还是有几分胆气和决断的。
只可惜康端的伤比他自己反复的还要厉害。
梁叛一想到康端躺在床上那样子,心中便有些不解,自己没事就到处跑,还要到县衙上差,都没有创口崩裂,即便是那天晚上在四条巷被人追着砍了一条街,把伤口挣开了,也没有惨成那样,躺在床上动也动不得。
他不禁又想起康端的太太,那个有点……有点轻浮的女人……
梁叛摇摇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种烂事还是少掺和的好。
他站起来向康昌年拱拱手:“多谢康镇抚,属下还有几处要跑腿,就不叨扰了。”
康昌年站起来送他。
梁叛说了声:“留步。”
转身便匆匆去了。
康昌年盯着他的背影,那背影在偏厅门外转了一转,消失在连廊外了,心中有些闷闷地想:这个小梁总旗,也不过二十多,我家那几个畜生吃得好养得好,枪棒也各请了有名的师父教过,没有一个像这般成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