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原来是这个问题,全师爷长长地松了口气,苦笑道:“丁三公子的牌太冲,听得少的时候小弟手里无牌可喂,听得多了他又要自摸,不肯吃铳;至于范二爷,说句得罪人的话,他的牌毫无章法,小弟想喂也不知喂哪一张啊。”
“原来如此。”韩国舅仰起头来哈哈大笑,忽然伸手朝后一招,说道:“送全师爷到潇湘院。”
他自己却坐着不动。
全师爷一愣,问道:“国舅爷不去?”
韩国舅淡淡地道:“请全师爷对那两位打个招呼,就说我身子不大爽快,就不去奉陪了。”
全师爷不敢多问,只好跟着韩国舅的手下去了。
等全师爷一走,一直站在韩国舅身后的副手才走上前,低声问道:“大人,方才这姓全的一直给大人喂牌,大人怎么不吃?”
“哼。”韩国舅冷笑道,“我若吃了,岂非等于是说被他算中了我的牌?”
那副手一凛,连忙点头称是。
“回家。”韩国舅站起来,背着手朝外便走。
那副手随手灭了墙上的几盏油灯,提着灯笼跟了出去。
这间屋子终于从喧闹归于寂静。
梁叛却伏在屋顶,看着韩国舅的背影,心中久久不能平静。
韩国舅的最后一句话,才说出了其真正的内心——他是个永远不愿意让人猜中底牌的人。
夜色深沉,南城兵马指挥司的灯火次第熄灭,内外把守的弓兵也终于看到了休息的希望,全都在门外集合,簇拥着韩国舅的轿子消失在街巷里。
梁叛将手里的那块瓦片推回去,缓缓从屋顶坐直了身子。
他抬头看看夜空中的月亮,已经渐渐偏西,时辰不早了。
现在他便面临一个问题:今晚住在哪?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了能仁里的方向,心中忽然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来:偷偷潜入孙少保的别院,到冉清那里挤一挤?
说不定还能……嘿嘿嘿……
心里臆想着,嘴角不由得露出一丝淫荡的笑容来。
不过这个念头很快便被他自己给否决了。
今早被冉佐撞破他俩的好事,已经惹得冉清不大高兴了,这会儿再去,就不是触霉头这么简单了。
他想,冉清之所以一再容忍他的“放肆举动”,只是因为她对自己是有感情的,但这不是得寸进尺的理由。
如果现在他真的跑去冉清那里找地方睡觉,那便不是出手轻薄两下这么简单了,或许会造成难以挽回的后果。
冉清的脾气他太知道了,这妮子看上去柔弱,其实是个极有个性也十分刚强的女子。
事实上,这个时代正处于个性和自我意识觉醒的节点,很多文人都开始从儒家“家国天下”的思潮之中,逐渐挣脱出来,开始向自我内在去探求新的境地。
这从最典型的文学作品中就可以看出端倪。
就像唐诗宋词元曲一样,明代也有其典型的文学形式,那就是小说和文人笔记。
明代的小说如《金瓶梅》、“三言二拍”等,都开始深入探寻人物的个人价值和个性思想,文人笔记更是以自我为中心,倾向于记录其个人生活的经历细节和喜怒哀乐。
文人们不再将“习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奉为准绳,他们当中很多人钻研科举和八股,也不再是为了“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这些人得到一个贡生或者秀才的身份以后,便停步不前,开始用这个身份来为自己谋取利益。
做地主,做乡绅,在地方上甚至俨然国中之国、县中之县,一言九鼎。
八股文看似将文人的思想彻底禁锢起来,其实对于很多人来说反而是打破了思想牢笼。
因为八股弱化了儒学的体系,将儒学修身养性的能力撇到一边,将教条抬到至高的地位。
这就造成了文人们虽然钻研教条,却只是当成一个晋身的敲门砖,将儒学经典的思想宝库当做了单纯的题库,所以文人一边学儒,一边却不信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