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狗进店不做别的,先到柜台上“阿巴阿巴”的一通乱比划。
他不能说话,一说话便露馅了。
若是平日里,两个操着南京官话的外地人同时出现在这毫不起眼的小店里,那可能是巧合。
可现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就算真的是巧合,也没人敢信。
况且梁叛这么大个目标在此,那些守在里里外外的人想不小心都不行。
但是一个哑巴,就不那么显眼了。
加上老狗不论相貌、气质还是穿着,都只有一个字:土。
土得毫不起眼,跟那些对面暗门子里进进出出的底层贩夫走卒们,完全就是一类人。
客栈的伙计自然听不懂老狗咿咿呀呀的哑语,但是睡觉的姿势是古今通用的,那接待的小伙计当即看懂了,眼睛一亮,指着老狗道:“哑巴,你要住店?”
老狗也听不懂这小伙计的松江话,也不必管,只是点头,同时又歪着脑袋将睡觉的姿势又做了一遍。
小伙计挠挠头,也不知道他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
他尽量放慢语速对老狗道:“要、住、店,掏、户帖、我、看看。”
小伙计指了指老狗的包裹,双手做了个翻看的动作,谁知老狗很警惕地将包裹紧紧搂在了怀里。
那小伙计又好气又好笑,不过没跟老狗计较。
想想一个哑巴,本就沟通困难,到了那些大客栈里去,别人可没耐心跟他盘磨,自己这店里除了前几日租出去的三间房,还有一间是空的,让他住一天也没关系。
这太平盛世的,衙门也不会无缘无故跑到他这小店里来,查户帖路引的登记情况。
于是伙计走到柜台后面,跟正在对账的老板打了声招呼,取了登记的簿子出来,打算将剩下的那间房让老狗入住了。
客栈本来就小,店里拢共也就只有了两个人营务,一个老板, 一个伙计。
伙计就是老板的儿子,所以才敢拿主意。
他从柜上钱瓮里掏了三十六个制钱,排出来给老狗看,意思是房钱一天三十六文。
老狗点点头,一个一个地数。
小伙计想想,又抽走一个制钱,给他抹掉了,当啷一声丢回钱瓮里。
柜台里的老板撇眼朝他看看,没有说话,转头又对他的账去了。
做买卖不该滥发善心,但做人却该与人为善。
所以老板也不会因为这个把铜钱的事教训自己的儿子——本来也不该教训,因为这小子做得对。
不能为了做买卖就不做人了!
老狗数清楚了,也摸出三十六枚制钱,哪年的都有,也从中抽走一个本朝崇佑年的新钱,却没有放回兜中,而是塞到了小伙计的手心里。
小伙计朝自己老爹看了一眼,嘿嘿笑了一声,心道:你这哑巴,我贪你这一个钱怎的。幸亏这店是我自家开的,否则我倒成了损公利私了。
想着摇摇头,将老狗引上楼去。
楼上仅剩 单间房就在梁叛的斜对门,老狗上楼时就像个完全没见过世面的,在楼梯扶手上推两下,墙板上敲两声,好像在检查这房子的质量过不过关。
小伙计哭笑不得,说道:“你倒谨慎,莫再敲了,吵到其他客人不好。”
老狗最后在即将暂时属于自己的那间屋们上敲了几下,随即露出憨厚的笑容,朝那伙计点点头,好像在说:这房子很好,没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