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亭驿今日有些冷清,住在此处的十二名解户自从上回进城,便再没见过面。
而在此服役的三名马户,也有两人被派出去送信了。
这座老旧的驿站里,中年驿丁身边只剩下一名年纪最大的马户,这位老马户出生是年三十,这辈子第一次睁眼的时候,正好瞧见成化年的最后一个月亮,一生也历经成化、弘治、正德、崇佑四朝,标标准准是个“四朝老人”了。
中年驿丁摩挲着手里厚厚的一包公文,再看看白发苍苍的老马户,心里着实过意不去——本来是好心照顾这位老哥哥的,前两趟递差一趟到金坛县湖溪,一趟到句容县南直巡抚衙门,都没教这位老哥哥去,本打算等个近些的递差,再派给他的,谁知这一趟最远,要送到南京。
老马户见中年驿丁踌躇,便从马棚边的土疙瘩上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微微佝偻着背,笑道:“老八,你犯愁怎的,莫非这一趟要送去开平卫?”
中年驿丁知道这老哥哥在拿自己打趣,老头年轻时送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开平卫,比京师还要远,再往北便要到瀚海戈壁上去了。
那一趟来回足足送了三年又七个月,最后驿马跑死了,老马户是从河间府一路走回来的。
中年驿丁苦笑道:“老哥,哪里送得了这么远。”
老马户哈哈一笑:“既然如此,你哭丧着脸作甚!”
他一把夺过那包公文,见符验上写了是南京的,笑道:“原来是不过是几百里路,我这把老骨头还熬得住。”
中年驿丁道:“这可是急递,一天一夜要送得到,否则你在南京便得挨板子。莫说你吃不消,你这匹老驹也挨不住啊!”
老马户这才有些犹豫,他的马已有二十一岁,寻常田间地头驼两担柴走三五里路还成,若要一天一夜跑六百里,别说跑不下来,便是跑下来,这马也活不成了。
其实早先驿站是可以换马的,所有驿马都归公有,统归兵部车驾清吏司管理,送递之人也是各地服役的驿差,如同官府衙门的衙役一样。
而且早先驿站中除了驿丞、驿丁、攒典等职官,各色差役齐备,馆夫、房夫、门子、马夫、驴夫皆有,水驿和水陆驿还配有船工。
只是全国上下驿站、递铺无数,开销甚大,因此不论职官还是差役都渐渐削减了,加上养殖驿马的耗费也耗费极多,兵部干脆将官养驿马尽都裁撤,令马户自带马匹充任驿差,看似一次解决两头开销,实则马户疲惫、驿站制度也渐渐废弛。
加上马户所养马匹终年奔走于驿站之间,马匹私有,无法轮换,许多马匹疲累多伤,根本无法供给骑兵征用,马户也是举家牵累、生活窘迫。
老马户看着自己的老马,踌躇半晌,还是笑着道:“驿站只有这一匹马,还有甚么法子好想,只得我去了。你我在这里磨时辰也是无用,不如早去早到,省下一顿板子。”
中年驿丁哪里笑得出来,只好回屋去取了些花销银钱,给老马户贴身收了,
老马户便牵了马,带上公文,呼喝一声,嗒嗒嗒地去了。
中年驿丁站在驿站门外,唉声叹气了一阵,转眼朝府城方向望去。
他心里在想:还会不会有信要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