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知凉行完礼,将将站直的脊背,亦是狠狠一僵。
堂下柳家老爷夫人也相继站起身,容色平静。
端重庄严的刺史大人抬手一挥,示意衙役将陈家夫妇给带上来,“是否属实,谢老爷你亲眼看看,不就是了!”
衙役听从刺史的安排,片刻间,便将那身着锦衣,一脸灰迹,满头发丝凌乱的一双人给带上堂来了。
“跪下!”衙役用力一摁,那双人颓废的只好膝软一跪,臣服于刺史大人的公案下。
谢家老爷瞧见那张与自家女儿生的一模一样的面孔,侥幸的欣喜起来:“我就说,我的女儿不可能已经遭遇毒手了,我家贤婿宅心仁厚,对我女儿亦是爱护有加,我女儿曾几次写家书送来青州,信上无一次没有夸赞女婿的真情真意,忠心坦诚,我女儿女婿都是良善之人,又怎会惹上什么杀人官司!”
自以为已经戳穿柳正沿的谎言了,谢知凉睨了眼柳正沿,指桑骂槐道:“不像某些人,只会背地里耍手段,诬告他人,惹是生非,有心搅得两家都不安宁!如今事实已经摆在眼前了,某些居心叵测的人,还有何话可说!”
续看向张如枫,谢知凉底气十足道:“刺史大人,您说柳家上呈的状纸,所言属实,那这又是如何解释!我女儿女婿户籍本不在青州,纵然犯事,也该由女婿当地的官府审理,草民不知,刺史大人将草民的女儿女婿,无故带回青州城,又是何意。刺史大人不按规矩办事,是在有意为难我们谢家么?哼,我谢家,可不是什么欺软怕硬之辈!谁若敢有心给我们谢家使绊子,我谢家,一定奉陪到底!”
狠话刚放完,谢夫人却是温柔迈到了堂上那名假谢小姐的身畔,扶住她的胳膊,满脸爱怜,意图搀她起身:“儿啊,你怎么将自己弄成这个样子了?你这一路,受苦了。”抬指欲要去触碰女子的额,女子却是下意识一躲,别过头不敢让她碰。
谢夫人惊讶:“儿啊,你怎么了……怎么现在,与为娘如此生疏?”
柳家夫人无奈抱起被冷落于一角,孤零零盛放着的那盆姚黄牡丹,弯唇冷冷讥讽:“真是可笑啊!错把鱼目当珍珠,亲生孩儿就在眼前,却相逢不识……报应啊,都是报应啊!”
“夫人说得对,这就是报应!他谢家当年是怎么对待我们柳家的,如今,全都报应在了子女的身上。只是这样的报应,委实对孩子,太过残忍。”柳老爷搂过柳夫人,大手温柔罩抚着那朵荧光浅浅,娇嫩妩媚的牡丹花,长叹一口气,发自肺腑的感慨道:“只怪你啊,投生错了人家,遇见了这么一位不负责任,薄情薄义的爹……若你是我们的孩子,该多好。”
谢夫人听着这些没头没尾的言语,又瞧了眼反应怪异,表情心虚的‘谢小姐’,心底不由也生了几分狐疑,“姐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谢老爷亦是愤愤凑上前两步,双目灼红的呵斥柳老爷,“你们少在这装神弄鬼!再胡言乱语,我也要告你们妖言惑众,诽谤良善之罪!”
“你还是先管好你自家的事情,再来告我吧!你以为这里还是在原州么!你以为仅凭一两句咬定的话,便能再次害我锒铛入狱么!谢知凉,你好好认一认,看看这个女人,到底是不是你的闺女!”柳老爷勃然大怒。
谢老爷却有心同柳老爷硬碰硬,“我谢知凉的女儿是什么样,我自己能不清楚么!何须你一个外人添言!”
“谢知凉,你真是瞎了!”
“你才瞎了,你缺德,你全家都缺德!”
两人争吵之间,谢夫人却已发现了不对劲,打量着自家女儿女婿那所谓的‘眉来眼去’模样,又发现素来谈吐不俗,能言善语的女婿,这会子竟然只字不说,只阴沉着脸,眉头紧皱,满是心虚惶恐之态,谢夫人不由开始怀疑柳夫人所言之深意了……
一把扯住那名假谢小姐的衣襟,猛地撕开,露出假谢小姐光洁无暇的玉肩,落眼瞧清她的肩膀后,谢夫人顿时如遭雷劈……
“哎呀你干嘛呢!扯我衣服做什么!”假谢小姐生气的用力搡开谢夫人,谢夫人身子本就虚弱,经她一推,当即便摔倒在地。
“夫人!夫人你怎么样了!”谢家老爷慌忙过去扶夫人起身,万般不解的怒视假谢小姐,暴躁训斥:“云儿!你做什么呢!你怎么能推你娘!你是疯了么!”
虚弱靠在谢知凉怀中的谢夫人倏然哭出声,气息不定的攥紧谢知凉的手,心如针扎的痛苦道:“老爷,错了,都错了,这不是我们的女儿,我们的女儿,出嫁前夜,我曾亲手给她的左肩刺了一朵桃花,这人肩上没有桃花,她根本不是我们的女儿!”
“什么!”谢知凉脸色遽变,险些一口气没上来,憋死过去。顿时如三魂丢了七魄,六神无主的摇头,“怎么会、怎么会!”含泪的森冷目光投向陈家那个混蛋,谢老爷放开谢夫人,上去便踹了陈家那个混蛋一脚,指着他质问:“你干什么好事了!你这个畜生!我女儿呢,我的宝贝女儿呢!你把她藏哪去了,藏哪去了!”
陈家混蛋被谢老爷踹倒在地,捂住受伤的胸口,暴露本性,目露狠色的冲谢老爷笑:“你女儿,回不来了!你个老东西,傻眼了吧,这会子,晓得自己才是最蠢的那一个了吧!几年前,不是就已经有人告诉你,你女儿死了么,是你自己不信,你自己蠢!你要是早点识破真相,说不准,还能见你女儿最后一面,还能看见一个,完整的你女儿。现在都迟了,你女儿人没了,只剩下一堆白骨了,你看不见她了,你再也看不见她了!”
“你、你……”谢老爷还要发作,奈何身体不好,竟被那混蛋气的当堂吐血,差点晕倒了过去。
“来人,给谢老爷搬张凳子!”上官垒见势赶紧吩咐,衙役寻了张可以靠着的椅子,与谢夫人一起扶谢老爷坐下。
见谢老爷有椅子坐,柳老爷倏然幼稚了起来,挥挥袖子不悦道:“草民也累了,草民也胸口疼,草民也要椅子!”
上官垒眼角一抽,僵硬的怔了怔,少时,只好又示意衙役也给柳老爷搬张椅子。
“老匹夫,你、这种时候了,你还争……”
柳老爷舒服的靠在木椅上,挑眉故意气他:“老王八蛋,你的好戏,还在后面呢!你可要撑着些,万一被气死了,多不划算!老夫我当年所受的罪,你怕是当下要千倍百倍的还回来!”
“你……”
眼见两人越吵越凶,堂上刺史迫于无奈的一敲惊堂木,斥责道:“肃静!公堂之上,不可斗嘴!”
柳老爷与谢老爷这才止住了吵闹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