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个星期五,霍月华感冒了。
43度半,挂了盐水,高烧一直不退。
失恋的复杂情绪在身体上起到不良反应,她好像一只受伤的野兽,找一个阴冷的角落,在黑暗中等待伤口重新愈合起来。
长时间高烧,让她整个人晕眩,心里呈现某种空洞状态,像一个瓶子刚刚倒空了水,等着注入全新的水,转换过程中出现极其短暂的休眠期,空荡荡的玻璃杯看起来通透,内心处于全面禁止的状态,无所事事。
观照内心,就如同沉入海底深处,寂静无声。
当门外铃声响起的时候,霍月华理所当然的说着:
“杜……”
杜宇航,别每次都神出鬼没,那番话咽回肚子里。
霍月华抬起眼眸视线向上,直到看到他那张五官深邃轮廓分明的脸,当两个人视线触碰在一起,她话到嘴边微微改口道:
“顾sir?”
顾溪白手中袋子里绝非礼物,庭院竹林下发现十来枚还未孵化的蛇蛋,雪白色如鹌鹑蛋那般大小。
“把它烧了。”
突如其来的袋子让霍月华有些惊恐,里面东西更是匪夷所思:
“蛇蛋?!”
“如果你不想庭院水池旁边有小蛇盘绕,杜鹃、玉兰花上无论哪儿,那棵树都盘着蛇,它静悄悄穿过草坪,在玉兰花枝中颤抖吐出火焰般的长舌头的话。
烧了。”
顾溪白戏谑笑意,他语言夸张,有明显恐吓意味。
“……!”
霍月华呼吸一滞,她几乎被吓得晕厥过去。
有些人在对视的一瞬间,就本能觉得这个人很可怕。
或许,初次见面时,他戴在她手上的那副手铐太冰冷,霍月华直觉要尽量远离顾溪白。
就像现在,她想到他袋子里的蛇,它颤抖着吐出火焰般的长舌,心脏就扑通直跳,无法掩饰对冷血动物的恐惧。
蛋烧了近半个小时还是烧不起来。
霍月华拿出铲子,她走到庭院里那颗玉兰树,打算把它埋葬,她从顾溪白手中接过袋子,如数把蛇蛋掩埋。
最后,她做一个石子小墓碑。
合掌后起身。
这是她一直很畏惧他原因,顾溪白总是会让霍月华做很残忍的事情。
霍月华犹豫再三还是问道:
“请问,找我什么事?”
顾溪白理所当然拿出一包文件塞给霍月华。
“出一份精神鉴定报告,我没病。”
打开文件,霍月华默不作声,低头一页页仔细浏览。
简单来说,顾溪白在英国时一年之内数十次拔枪射击,其中三次开枪当场击毙歹徒。虽然,伦敦地方法院裁定公职人员合理使用枪械。
对于,香港这种一辈子都不会开一次枪的巡逻警察,他的档案,足够让人惊心。
顾溪白需要一份权威精神鉴定心理评估报告,来堵住上司的嘴。
他不是合理化杀人为乐的神经病。
“我正在休假,顾sir。”
霍月华放下手中资料,爱莫能助。
“我也不是来找你,霍小姐。
不知。
令尊霍秋怀先生,霍教授什么时候回来?”
顾溪白端起手中茶杯喝了一口,他慢条斯理地往烟缸里掸着烟灰,只是让她代为转交资料而已。
好,对方觉得年少的她,不足以符合心理学‘权威’两个字。
霍月华拽紧手中白瓷茶杯,如有若无说道:
“霍教授,现在美国,短期之内不会回国。”
教授和副教授的待遇,可谓天壤之别。
自从霍秋怀获得剑桥大学生物医学院教授头衔,霍家医院最显眼大厅甚至为他竖起半身铜像。每个认识、不认识霍秋怀的人,都会以对他一直秉持着“从容与威严”这个信念,造就了今日仪表与地位,那番傻话信以为真。
“女儿订婚,都不回来?”
他皱眉,手中烟消耗在胸腔里,这显然是他所没有预料到。
“权威’很忙。”
她终于有种一战而胜的感觉,转念一想自己逞口舌之快,何其幼稚。
“你写,三个小时应该够了,霍小姐。”
他手指点着那份资料,开始计算时间。
“顾sir,这种报告,必须配上不少于三个月的心理疗程。
况且,我为什么要帮你?”
她好笑摇头,回绝的意思很明显。
“因为,我是警察。”他缓缓说道。
“那又,怎么样?”她疑惑。
顾溪白歉意的一笑,犀利说道:
“警察的工作,就是怀疑别人。
恭喜霍小姐订婚。
吸食吗啡本来是一种精神上的疾病,这都能让你治愈。
一份精神鉴定报告,不会很难。”
“……”顾溪白在用梁少悠威胁她?
握着杯子手微微发白,她深呼吸努力平复情绪。
抬眸时,霍月华反而笑了。
“顾sir让你失望,霍教授不会回国,因为我决定取消订婚,你要的精神鉴定报告也不会有。
梁少悠已经被治愈,你要把好兄弟的秘密到处说。
随意。”
顾溪白还未回神,他微微一愣。
“碰!”一声巨响后。
霍月华已经把别墅大门关上。
终于,只剩下她一个人。
感受到置身与时间之中的沉寂,及面对它的不可停留的细微忧虑,高烧已经让她视线模糊,在她最需要有人陪伴的时候,身边一个人都没有,她只能独自面临高烧、感冒、以及伤痛。
她掰开手中的药丸,吞了几颗下去,室内空调已经被她调到最高,只要在睡一觉,感冒会很快过去。
她坐在那里,玻璃窗外开始下雨,淅淅沥沥敲打寒风凛冽,天色慢慢变得暗淡。
一束神秘明亮的光线,落在她掌心,光线带来盛大华美,无法言喻。
现在。
她最需要,听到的声音……
“嘟”——
跨洋电话被拨通。
“爸爸。”
她带着浓重的鼻音,语气非常依赖。
“我很想你,什么时候能回来?”
“月华?”
电话另一端霍秋怀声音有些迷蒙,美国那边明显午夜,一阵摸索后,他打开灯。
“如果宝贝女儿的订婚宴,火烧屁股也是要赶回来。
怎么,你想通了?”
“不知道……
他从来没有说过,他爱我。”
霍月华拿起手中那张吻照,慢慢握紧,梁少悠和别的女人接吻,他在拥抱她的时候,仅仅只说‘她是吗啡的,替代品。’他不知道她在听到那句话的时候,她心里有多难过。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说:
“心里开始对爱情有一些期许,来自彼此生命之间的单纯的信任。
我希望,他能像你一样的爱我,没有谎言,也没有隐瞒……
是不是,太贪心了?”
“月华,你试着给少悠,多一点时间。”
霍秋怀笑声爽朗,其实父亲爱女儿和男人爱女人不一样,父亲对孩子的爱,是无私的。
“爸爸,你有过这么多女朋友,有没有对她们说过,我爱你?”她忽然有些好奇。
霍秋怀已经起身,从摩天大楼顶层,他瞭望纽约灯火阑珊夜晚,这座不夜之城是那样年轻,而他感觉年岁渐老,年轻的时候放荡不羁,冒险的激情永远无法被满足。
对感情的野心,是一种禁忌。
他对历任女友都说过‘我爱你’,因为他知道,她们依靠感情中瞬间幻觉为生。
“我对每个都说过,你信不信?”
“花心公子。”她忽然笑了。
这是他们特有的相处方式,彼此表达感情,不管是爱,还是失望。
霍月华始终在霍秋怀身上探究、摸索、分辨,从他身上学会与其他男子妥当相处。他是她的教父,养育她长大,她生命起初的选择。
霍月华忽然不想再从那句‘我爱你’中寻找安全感。
她忽然明白,对于一些男人来说,旧爱、新欢、甚至任何人,他都可以说出‘我爱你’。
他说的谎话,连他自己也骗过了。
语言,变得无足轻重。
突如其来的好心情让她撇了一眼窗外,有个黑色影子一扫而过。
顾溪白还没走,雨下这么大?
她有些犹豫,还是问道:
“爸爸,顾溪白来拜访你,你认识他?”
“他出了什么事?”
霍秋怀问道,他收养三个孩子里,霍月华是女孩,她最乖巧听话;男孩总让父亲头疼,梁少悠心思深沉,顾溪白桀骜不驯。
不到万不得已,顾溪白不会救助。
“爸爸,他要霍教授出一份精神鉴定报告。”
“月华,如果可以,你帮帮他。”
……
头顶上雨还在一直下,这个世界变得朦朦胧胧,其实这点雨水对他不算什么,警察当值时24小时连绵大雪顾溪白都经历过。
忽然之间,雨水开始减少。
眼前多了一抹白色,她递过一块白色手绢。
他并未接下,两人僵持站了一会。
世界依然在转动,时间停顿出锈迹,上帝一直在瞌睡眠睡,无意存在亦持续。
顾溪白微微低头,身高差距,霍月华踮起脚尖,她才能勉强用雨伞替他遮挡连绵细雨。
她伸出手,把手中的雨伞交到他手里,自己重新打开一把新雨伞,她在发高烧,再淋雨会要她命,她头也不回的走进别墅。
“进来吧。”
大雨失去一切线索与连接,他脑子暂时休停。
记忆,将会以一种深刻不可触及的形式,存留在他心里。
她发梢佩戴宝蓝色丝带,在寒风中起伏,如同儿时那般,他视线一时之间,被丝带迷惑。
顾溪白现在感觉有些朦胧,只是跟随霍月华走进别墅。
屋内暖气开的很大,别墅壁炉里炭火滋滋响着,温暖如春。
霍月华已经翻开病例资料,准备写一份精神鉴定报告。
她指着准备好的干净衣服:
“你全身都湿透了,客房有浴室,衣服尺寸差不多。
给我三个小时,精神鉴定报告写好直接拿去。”
顾溪白撇了一眼衣服,他静默了良久:
“我比梁少悠高。”
霍月华好笑抬头,上下打量他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