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伦敦到上海,需要经过连续二十多个小时飞行。
终年迷雾缭绕的英吉利海峡一点点远去,霍月华耳边仿佛可以听见上海黄浦江上滚滚而来的潮水声。
上机前,霍月华特意选了靠窗的位置。
她整理随身携带的包包,登机卡、护照、钱包、化妆包、以及她的医药箱,手术刀、消炎药、安眠药。好像画家总把画具携带身边一样,医药箱让她觉得安全……把那份原件藏在夹层。
她拿出随身携带小枕头,在空气中喷了一点香水。
那瓶香水会散发白玉兰般清洁香味,她用很多年,旅途中气味使得空间产生一种微妙的距离感,熟悉玉兰香使她感觉带着自我归属感。
时间过的很快,当她再次睁开眼睛,玻璃窗外,呼啸声覆盖了一切,那架波音747正放下起落架。
机场大厅里人声鼎沸,所有琐碎声浪交汇成波浪,一层一层地扑打过来。
霍月华捂着耳朵,她感觉到瞬间耳鸣,拖着行李箱瞭望眼前陌生环境。
在人海涌动的人潮里寻找一个人,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犹如浩瀚宇宙中与银河系的一种遥相呼应,距离有几百万光年。
世界很大,身边认识的人,却很少。
偶尔。
某个固定时刻,走过茫茫人群,不用说话,她从来往人群里发现他,对彼此具有默契。
“看,我找到你了。”她浅笑吟吟,轻轻拍了拍他后背。
当梁少悠转身的时候,他望见那双琥珀色眼睛清透而直接地看着他,带着笑容,她眼神似一小束洁白月光。
那不是他第一此听到这句话,望月曾说过,看,我找到你了,少悠哥哥。
而这次说的人,月华。
思省犹如黑暗漫长的隧道。
梁少悠忽然领悟,霍月华各种人格,只是她的一个侧面。
人格独立而需与世间保持一定程度的距离,当他长期陪伴在她身边,认真面对她的内心,就会了解……
从形式到本质,都是一样。
她们是同一个人,霍月华只有一个。
梁少悠开始相信,霍月华总有一天会治好,只要身边的人有足够的耐心一直陪伴她。
恰好,耐心是他的优点。
接过旅行箱,他拥抱她:
“欢迎来到魔都,我的小宝贝。”
那只李箱装着她带的一物一件,霍月华从随身包包夹层里翻出那份原件交给梁少悠。
“任务完成了。”
停车场里,顾溪白已经在等他们。
司机给他们打开车门,汽车宛若一条黑色巨龙缓缓地穿行在街道上。
他们三个都坐在后排。
原本霍月华想坐靠窗旁,看上海弄堂声色各异美景,梁少悠微笑把她推到中间位子;
顾溪白则一只手握着车门拉手,这样万一有情况,他能迅速将门扭开。
顾溪白瞧见霍月华一脸迷惘样遗憾样,他冷哼。
“霍医生,大律师对你太好。
中间位子尽量不使你成为袭击目标,子弹从车窗玻璃射进来的时候,我们两边都会替你挡子弹。”
说的人语气轻描淡写,听的内心波澜壮阔。
“上海,这么危险?!”她微微睁大眼眸。
霍月华瞬间不敢吱声,她注意到顾溪白说话时讲得是粤语,而她耳边四周充斥着闽南上海话,她一句也没听懂,这种身在异地不安全感让她神经紧绷,她下意识寻找最有安全感的地方。
霍月华挽着梁少悠手臂,轻声问道。
“他们在说什么,怎么一句都听不懂?”
“上海话很容易,一会教你。”
梁少悠语气温柔安抚,他把那份亲子鉴定原件甩到顾溪白手里:
“月华,有危险是顾sir,现在把麻烦全部扔给他,你就没事了。”臭小子,吓唬他女朋友。
酒店里,矛盾又再次升级。
“霍月华,打火机是不是你摆成这个样子?”顾溪白指着一排排列整齐打火机,它们犹如多米诺骨牌般整齐:
“你这样,我不知道那个有火那个没火,它们原本乱的很有规律小姐。
梁少悠,你管管你女朋友。”
顾溪白真的很想翻白眼,他和这个女人真是天生八字不合。
太恶劣!
霍月华真的很想对他比中指,她和顾溪白上辈子恩怨一定很深,乃至这辈子见了面就互看不顺眼。
她不再理睬他,有些奇怪的看着门牌301。
“Holden(霍顿),这不是你的房间?”
梁少悠牵着她到自己房间,他关上房门给她倒了一杯水,上海太危险,正好借口让她回去。
“月华,你先回香港。”
“不行。”
霍月华指着梁少悠手中门卡,她明明记得,酒店大厅登记的房号梁少悠是301,顾溪白是302,那里明明是301却变成顾溪白的房间。
答案只有一个。
“你们交换房间,你怕顾溪白有危险,你也会有危险。”
“顾家的目标不是我。”危险是一定有的,应该在可控制范围内。
梁少悠眼神流露出一丝赞赏,她这么快就发觉他们的小动作。
“302太危险,把302房间空出来,你今晚和我一起睡,没问题?”霍月华拿着303房卡,对他芜尔一笑。
“你都没有问题,我有什么问题。”梁少悠好笑说道,这样也好,有危险他可以保护她。
“说好,只是把床借给你一半。”霍月华神情显得格外柔软,富有涵意。
仿佛默认般微微摆手,梁少悠轻描淡写嘱咐。
“月华,我们来定个口令。
如果是我,会先慢敲三下门,再快敲三下门。
除此之外,就别开门。”
天黑下来,亮灯时分。
从酒店窗外瞭望,上海弄堂一片壮观的景象。
这不夜之城一片璀璨,光线一点一点揭开帷幕,薄薄迷雾,勾出轮廓,新式里弄的铁栏杆上花盆里月季花弥漫诱人香味。
在陌生环境里,身边有熟悉的人是一件很安心的事情。
霍月华关上台灯那一刻,坠入彻头彻尾的寂静与黑暗。
“晚安。”她礼貌对他说。
“晚安。”他答。
两人规矩的躺在床上,四周空气清新至极,散发出沐浴后隐隐的淡香。
凝望着窗外的夜色。
一阵风吹来,又把她吹进了他的思绪之中。
记忆中,梁少悠都是一个人独睡。
有初恋女友的时候学业比较繁忙,那时他司法考试还没通过,经常半夜起来看书,为了不打扰李悦宁休息,在伦敦那段时间几乎不同房。
偶尔拥抱在一起只是情、欲,那时梁少悠还是年轻少年,对年轻女子身体怀有迷恋,对身体迷恋随着体验而不断变淡,他开始思索一种理性蜕变。
恋情,就是这么一回事。
从最初相识爱慕,发展到难以克制肉、体结合。
然后?
男女肉、体充满着激情欢乐,而在度过年少轻狂后,他就不再迷失在情、欲中,也对单纯追求女色缺乏兴致。
梁少悠有情、欲,但不放纵,已经学会克制。
审美带有一定程度升华,总有一种长远深邃的尺度,向他展开一条新的道路。
翻了个身,他凝视她一会,她睁开眼睛回望。
一瞬间,对视与沉默。
她眨了两下眼睛,这样有些暧昧夜晚,隐含了想象与激情……
她任然很信任他,等着他说出困惑。
“霍医生,一个医生意昧着解剖事物表层,看看里面隐藏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