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邺侧前方的图尼森,好像被一只巨掌猛力一击,整个人向后飞了起来,安邺甚至听得见同袍身上发出来的子弹钻进**的那种瘆人的“噗噗”声,他刚下意识的微微一矮身,便觉得胸口被什么东西重重一捶,一个踉跄,眼角余光之中,一股鲜血,从自己的右胸喷了出来。他惊恐的睁大了眼睛,大喊:“快!展开战斗队形!还击!”然而,安邺发现,自己既发不出声音,也吸不进空气了——一个念头随即冒了出来:肺被打穿了?血从嘴里涌了出来,视野迅速模糊,身子慢慢软倒下来,可是,脑海中,那簇灌木吐出来的狰狞的火舌,却异样清晰;还有,它连续不断的咆哮声,像无数把大锤,此起彼落,敲打着安邺的耳膜。怎么跟……放鞭炮似的?就在这时,另外两簇灌木也冒出了白烟,吐出了一模一样的火舌。安邺身后的士兵,犹如被无数条无形的鞭子猛力的抽打着,剧烈的、夸张的扭动着身体,然后,一个接一个,摔倒在地。天黑了,什么都看不见了。他娘的,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啊?这是安邺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个念头。三簇灌木“开火”之后,好像变戏法一般,每一个沙袋的“堞口”,都冒出了一个人、一支枪,紧接着,数百股白烟腾起,数百支斯潘塞连珠枪射出的子弹,加入了三门加特林机关枪编织的死亡弹幕。法国人的队伍中,无数朵血花绽放开来,混合着碎肉和硝烟,在破裂的身体周围形成了一团团诡异的血雾。按照轩军操典,打狙击的时候,必须把敌军放到五十米之内,才可以开火,此时,法国人距第一道堑壕大约八、九十米的距离,对轩军来说,并非最佳的射程,如果法国人一被袭击,立即撤退,动作足够快、运气足够好的话,也许尚不至伤筋动骨。可是,战斗一开始,正、副指挥就中招了,自然没人发布这个“撤退”的命令——哎,谁叫他们二位,站在队伍的最前头,拿着望远镜,指手画脚,醒目如斯呢?任谁都看得出来,这是这支队伍最大的两个头目,不先打你们又先打谁呢?事实上,就算安邺没有成为加特林机枪打击的第一目标,他也不会发布“撤退”的命令——如前文所述,他试图发布的,是如下的命令:“快!展开战斗队形!还击!”可是,发不出声音,说不出话。法军的操典,遭受袭击之时,第一要务,是保持队形——只有保持住队形,才能维持火力密度,若一散了开来,便形同溃败了。上一章说过,遇袭之前,为策万全,安邺已发布了“展开战斗的队形”的命令,只是未及动作,便已遇袭,不过,这一班法国兵,包括阿尔及利亚轻步兵在内,都算训练有素,既已经接到了命令,虽遽遭打击,依旧努力执行,“展开战斗队形”。这就悲剧了。密集的队形,成为加特林机枪最好的靶子,每一门加特林机枪都以一分钟三百至四百发子弹的射速,不间断的喷吐着火舌,三门加特林机枪形成了一道炽热的交叉火网,像死神的巨镰,由前而后,一路割了过去。巨镰到处,血肉横飞,一个个士兵猝然倒地,很快,缓坡上就铺满了横七竖八的尸体,因为队形的密集,有的尸体,甚至彼此叠在了一起。“战斗队形”始终无法成功展开。也不断有开枪还击的,可是,或者站姿,或者跪姿,几乎没有趴到地上的,也几乎没有去寻找掩体的——趴到地上,寻找掩护,都不符合操典。对于堑壕里的加特林机枪和斯潘塞连珠枪来说,这些人,依旧可以算是靶子。法国兵的射击水准,其实相当不坏,可是,却几乎无法对堑壕里的敌人造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目标既太小——斯潘塞连珠枪的射手,只冒出一个脑袋;又有沙袋的保护——子弹飞行的方向,只要不是百分百正对“堞口”,哪怕角度只略略歪斜一点点,也会被两旁的高过头顶的沙袋挡住。只有那三簇“灌木”,目标足够的大,时不时被法国兵中的,可是,火舌喷吐不绝,丝毫不受影响——哎,里头那件不晓得是枪是炮的玩意儿,明显是装了钢铁挡板的,普通步枪子弹,根本无法穿透。法国兵的死伤,愈来愈多,整支队伍,已完全不成形状,狂风骤雨般的弹幕中,惨叫声、呻吟声、怒骂声,此起彼伏。唉,如果没那么“训练有素”,甚至一遇打击,便一哄而散,这班法国兵的命运,或许还会更好一些呢。不过,并不是所有的登陆部队都是“训练有素”的,走在队伍的最后头、也因此伤亡最小的安南“狙击手”们,先顶不住了。看着前面的同袍一个个割麦子般的倒伏下去,一个正在装填弹药的小个子的“狙击手”,如梦初醒般大叫一声,扔掉手里的通条,掉头就跑。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其余的数十名安南“狙击手”,有样学样,也纷纷转身“后撤”。没跑出几步,便看见,来时的那个“波峰”上,一门小炮,冒出头来。事实上,如果觑得仔细些,会发现这其实不是一门炮——虽然也有轮子,也有身管,可是,“炮口”里头,十个小小的圆洞围成了一圈。天底下哪儿有这么奇怪的“炮”?还有,竖在“炮管”尾部的那个巨大的金属圆筒,又是做什么用的?当然,逃命紧要,没有人去在意这些细节,甚至,这门“小炮”,是己方的还是敌方的,都没有人去多想。可是,魔鬼就藏在细节之中啊!安南“狙击手”们争先恐后的进入了五十米最佳射程内,“加特林机关枪2型”猛然咆哮起来。跑在最前头的那个小个子的胸口、脸庞,几乎同时爆开了两个拳头大小的血洞,一团不晓得是红是白的物事,从脑后直喷了出去,砸在后面的人的脸上。小个子双手痉挛般挥舞了一下,又向前冲了两三步,才摔倒在地。他身后的“狙击手”们,包括那个沾了一脸他的脑浆的倒霉鬼,接二连三的,中弹倒地。“狙击手”们本能的一窝蜂的再次掉头“后撤”,可是,一连串延伸射击的加特林机关枪2型的金属定装弹,轻易的就追了上去,无情的撕开他们的后背,钻进他们的身体里,坡上一片血雾弥漫。某些方面,越南人的反应,可比法国人快的多了,眼见既前不得,也后不得,安南“狙击手”们便第一时间做出了正确的选择:纷纷扔下枪支,跪倒在地,举起双手。有的人,整个身子匍匐在地面上,两只手竖在耳边,那个姿势,不晓得是抱头呢?还是举手投降呢?就在这时,河面方向,传来了舰炮的巨响。意识清醒的,不论哪一边儿的,都一下子竖起了耳朵。过了片刻——咦?并没有炮弹飞了过来?舰炮的巨响,不绝于耳,可是,始终没有一颗炮弹,落到这一片“波峰”、“波谷”上来。这是怎么回事儿?“蝮蛇号”、“梅林号”不是该为登陆部队提供火力支援的吗?他们这是往哪儿打炮呢?最后的希翼破灭了,法国人也终于崩溃了。弹飞如雨,有的人,却像根木头似的杵在那儿,既不躲避,也不射击,脸上一片茫然;还有的,坐在地上,抱着头,失声痛哭。反击愈来愈稀疏。“停止射击!”堑壕里,命令传了下去。枪声停下来了。“放下武器,举起手来!”有人拿着一个铁皮喇叭,高声喊道。嗯,这两句法语,虽然不算十分标准,不过,法国人应该也是听得懂的。大部分幸存的法国士兵木然相向,没有什么反应。声音严厉起来:“重复一遍:放下武器,举起手来!——这是你们最后的机会,我不会再说第三遍!”终于,一个法国士兵松开了手指,“锵啷”一声,手中的步枪,掉到了地上。声音不大,但有着异乎寻常常的传染力,很快,“锵啷”、“锵啷”声不断,一支又一支步枪,掉到了地上。接着,有人举起了双手。这个动作,也是有传染力的,一个又一个人,举起了双手。好像一线蓝色的潮水,穿着蓝色军装的士兵,从堑壕里慢慢儿的涌了出来,端着枪,手指扣在扳机上,保持着射击的姿势,一步步的逼了上来。这个军装——乍一看,部分来自西贡的轻步兵甚至产生了错觉:上帝!这不是自己人吗?!再细看,不对,军装的式样虽几乎一模一样,可是,从头到脚,一水儿的蓝;我们呢,只有上衣是蓝色的,帽子、裤子,都是红色的。来自沱灢的海军陆战队,则不会产生任何误会——中国人,是中国人。此刻,河面方向,舰炮巨响,连绵不断,惊天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