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然出现的一道圣旨,让联军攻势稍缓一瞬,等到四王回应传来,联军再无顾忌,又展现出了让楚军绝望的巨浪攻势。没人质疑圣旨是真是伪,但同样的,这圣旨里并没有提及有关此战的话,也就意味着圣旨本身,并不具备阻拦大战的效果。所以这一战,势在必行。本该坐镇城中迎接艰巨决战的楚亲王,不见他出面鼓舞士气,倒是听说了遵旨前往景京的消息。听说楚亲王昨夜听宣,连夜便匆匆收拾好行囊,配上日行数万里的神骏彻夜赶路,估摸时间,如今应该已经离开旧三州的疆域,踏入景州了。主帅离场,主上“奉旨”而去,楚王城内可谓群龙无首,加上大军压城,已经落入内忧外困的境地。这等境地下,人人心生悲凉,没人还有心思守住这座城池,只象征性的抵挡了片刻,随后投降者如云。许多人原以为必是一场恶战,谁想就这么顺水推舟般,一战而下。“想必最后一战,已经开始了吧?”景京毗邻皇城城墙的兴义坊,是朝廷安置重臣的地方,这里小巷幽深处,一座不起眼的庭院,门可罗雀。庭院的水榭中,独坐了两人,一人两鬓生白,突然说出了一句和遥遥数万里外刘恒十分相似的话。在他对面,隔着石桌,是一个身穿薄衫的中年人,正在朝老者恭谨奉茶,姿态雅而不孤,有板有眼。若是有十日城的将官们在这里,就能认出奉茶的中年,就是不久前被调回京都的原十日城知县,曲慈芳。身在这个地方,又能得到傲如曲慈芳如此发自肺腑的敬重,眼前老者的身份近乎不言而喻,这应该就是曲慈芳的师父,大夏鼎鼎大名的右相王时景了。听到王时景的话,曲慈芳略微思忖,道:“若是没有意外,此刻楚王城怕是已经易手,该轮到五王相争了。”“哪来的五王?”王时景蹙眉,反问一句,随即淡淡道:“你要记着,一日未得授封,便是再权势滔天,依旧不可称王。”曲慈芳倒茶的姿态顿了顿,依旧为王时景倒完茶,才躬身道:“学生受教。”王时景端起茶杯,轻轻吹拂一阵,入口略品,就道:“茶之一道,譬如人世。这茶本身是何品质,水温差了,温茶时辰稍晚或稍早,便会一人一个味道,常言道失之毫厘,谬之千里,恰是这个道理。”曲慈芳凝神听着他的话,随后细细品味,清风拂面,乱了几分青丝。“痴儿,不要想误了。我之所以没有阻拦你回来,不是因为那金卫尉失了大名,而是因为你的身份。”王时景边饮茶边随意道:“你是我最看重的弟子,这名头早就传遍朝野,而你在外的举动,无论是否与我有关,总会叫人联想到是否是我的用意。”“作为朝廷右相,位高而忐,牵扯到立储大事,我自然不能轻易表态,所以你的处置十分恰当。”曲慈芳眉宇没有舒展,突然问道:“学生如今很是不解,当年先生为何偏让学生去了这十日城?”“你以为我对今日之局早有预料吗?”王时景闻言失笑,“便是先贤,也仅仅能窥得一线天机,更妄论我等凡俗?”身为大夏右相,王时景常年分润海量官气,还因为常年伴君身侧,浸染了丝丝皇气,修为早就遁入霸主境,是凡俗眼中神仙一般的人物。可是此刻他说了先贤,对比先贤,霸主依旧只能算凡俗罢了。“五年前,你积累已够,正该实事历练,在为你考虑历练之地这件事上,我的确费了不少心思。”提及往事,王时景目光幽远,“我先看了国内各地,本属意挑选一处偏远下县,却逢前太子之变,国战开启,我便把目光投向了旧三州。旧三州烽烟处处,当时混乱至极,这十日城乃是头一座矗立起来的军镇,恰缺了一位文官,就让我相中了。”“旧三州,哪怕到如今,情况依旧最是错综复杂,远非国内县城可比,这是外因。内在是我观那建造十日城的百羽团,一路际遇宛若全亏这乱世造就,看似气运所归,你却知道我从不信气运之说,自然笃信那百羽团必有非凡之处。外有民情、敌情,内有强势军伍,若是能在这种地方站稳脚跟,必然对你日后大有好处。”王时景细细说着当时的考虑,为心爱弟子排忧解惑,“事实也是如此,从听说你甚至以权谋压倒了军伍,我就知道你此行必然收获丰厚,得到了极大成长。”“可我千算万算,没有想到这金卫尉手段竟如此厉害,不仅重夺了声势与大权,更是在此番太子之争里迎风而起,如今造出了这般威风。”说到这里,王时景都不免感叹连连,“时局遭逢如此大变,早跟我预计南辕北辙,待得这金卫尉大势已成,夺储的希望惊人,亏得你能及时警醒而抽身,实在叫我欣慰,否则为师我在京中就有得头疼了。”曲慈芳朝周围隐晦地扫视一圈,幽然转为传音,“先生当时,对金将军的身世就没听到丁点风声吗?”水榭中为之一静,随后王时景突然笑了,“果然是长大了。”王时景感叹了一声,才缓缓道:“不错,身为百羽团的主将,将是你的劲敌,我自然不会在毫不探寻的情况下让你去做他的对手。当时我是早就知道他隐藏的身份,但区区一个刘家家主诞下的庶子,何至于让我重视?”曲慈芳一怔,随即眉宇舒缓开来。他很确定王时景没说假话,在他去做十日城知县的时候,刘恒仅仅是一个新晋崛起的小将,恰逢时运,才走了点运的小人物。至于他那隐藏的身份,哪怕到今天,依旧难以入堂堂大夏右相的法眼,二者身份的差距,宛若天地之别。乃至如今,刘恒之所以受到各方重视,一样不是因为这隐藏的身份,而是他打下的疆土,令人心悸的庞大兵力,还有直指宝座的锐意!没有这些衬托,大夏右相绝不会对他特别关注。“也就是说,这真真只是阴差阳错了。”放下疑惑,曲慈芳自己都说不清自己是何滋味,喃喃出口。“世上哪有这许多阴差阳错?”王时景不答反问,随后又道:“人人都说金卫尉如今的威势,全凭时运造就,为师就想问问你,也是这么觉得的吗?”“我可是先生的学生。”曲慈芳含笑一句,逗得王时景微微错愕后哈哈大笑开来。王时景向来把“不信气运”这种话挂在嘴边,作为他最看重的弟子,又岂会不把这话奉为真理?“那金将军,绝非大多数人以为的庸才,哪怕到离开,学生依旧自觉看不透他。”曲慈芳边回想边道:“这人好似被无数秘密包裹,总有办法化险为夷,才造就了如今的格局,谁要是小看了他,必然会吃大亏。”“哦?”王时景听得露出惊色,“你竟如此看好他?”毕竟是自己悉心调教出来的得意门生,王时景深信曲慈芳眼光不差,能得到他看重的人物,可以说屈指可数。“学生甚至常常有一种感觉,这金将军好像连太子之位都不怎么看在眼里,曾经还准备不参与太子之争,只是后来不知何故又转变了态度,这才入场。”曲慈芳皱眉道:“他给人的感觉,好似十分平庸,可是学生似能察觉他心底的孤傲,还远在学生之上。”“那就是见过大世面的了。”王时景一语中的,随即思忖道:“我记得你曾说过听到一种传闻,这金卫尉用替身顶替了他数年,实则去了灵原秘境,只是不知为何,比其他进入秘境的天才晚回来了近两年,可能确认?”曲慈芳郑重点头,“虽然那替身与他十分相像,可是行为举止,脾性喜好,都有莫大差异,这一点瞒不过学生的眼睛。正是因为只是一个替身,还好似涉世未深,那几年学生才有机会伸手到军伍里,近乎掌握了整个十日城的大权。可是太子之争开启前夕,这金卫尉突然宴客,风格大变,显露出比早年传闻更甚的强势,学生就知道是他回来了。”“这么说,应该就没错了。”王时景轻叹,“能从天下英杰共聚的灵原秘境活着归来,足以证明他有多么非凡,这够他骄傲的资本了。”王时景言罢顿了顿,突兀问道:“相比他那位大哥,如何?”曲慈芳谨慎思忖,才道:“相比如今格局,已能分出高下了。”如今刘恒,站在太子之争的风口浪尖之上,是其中真正弄潮的人物,权势赫赫,能与其并肩者不过寥寥。反观他那位早就扬名天下的天骄大哥,刘家下了重注的嫡长子刘永,虽说太子之争开启不久,也曾掀起过一些风浪,引人瞩目,可是开局选址占了丰州又占德州,和一举席卷丰州的十四皇子裕亲王、名正言顺的楚亲王、联手抗楚的礼亲王、景亲王都撞个正着。想来他一开始用意是极好的,准备两边用力,能把丰州、德州都吞入囊中。要说若不是碰上正魔大战,他笼络那一批入过秘境的天才还在,未尝没有胜算,足以和四王称量称量手腕。偏偏时运不济,正魔大战一起,众多天才被迫离去,让他骤然失去众多臂助,麾下也乱了方寸,终是失了大局。在四王倾轧之下,他且战且退,丢了近小半兵马,仅留十万兵力被逼退出旧三州,去了西州卧薪尝胆。听闻最近,他渐渐收拢西州,倒也重聚了七十万大军,总算再度有了些气候,在伐楚大战时,一直蠢蠢欲动。照说能在遭逢大挫后重振旗鼓,刘永这浏王世子的表现也足够令人称道了,可这得看跟谁比。反观刘恒,开局是才堪堪一万兵马,和刘永那二十万大军相差二十倍。短短四个月过去,占尽优势的刘永退守西州,兵马七十万,而开始都以为旦夕可灭的刘恒,不仅在旧三州站住了脚跟,更是越战越勇,如今地盘已经不局限于岳州,兵马更是直逼三百万大关,已成了太子之争屈指可数的一方霸主。两相一比较,高下不言而喻。“那浏王世子,可是秘境封侯的天骄啊。”王时景心念纷呈,意味深长地感叹了一句。曲慈芳能领会他的言下之意,摇头道:“学生也曾想过这事情,可是转念一想,这秘境封侯的天骄,依旧没斗过楚亲王、裕亲王、礼亲王和景亲王,足见这封侯无非尔尔,倒并非这金将军在秘境中闯出了多大名头,二者实难一概而论。”————————————————————————————————————————————————————————————————————————————————————————————————————————————————————————————在四王倾轧之下,他且战且退,丢了近小半兵马,仅留十万兵力被逼退出旧三州,去了西州卧薪尝胆。听闻最近,他渐渐收拢西州,倒也重聚了七十万大军,总算再度有了些气候,在伐楚大战时,一直蠢蠢欲动。照说能在遭逢大挫后重振旗鼓,刘永这浏王世子的表现也足够令人称道了,可这得看跟谁比。反观刘恒,开局是才堪堪一万兵马,和刘永那二十万大军相差二十倍。短短四个月过去,占尽优势的刘永退守西州,兵马七十万,而开始都以为旦夕可灭的刘恒,不仅在旧三州站住了脚跟,更是越战越勇,如今地盘已经不局限于岳州,兵马更是直逼三百万大关,已成了太子之争屈指可数的一方霸主。两相一比较,高下不言而喻。“那浏王世子,可是秘境封侯的天骄啊。”王时景心念纷呈,意味深长地感叹了一句。曲慈芳能领会他的言下之意,摇头道:“学生也曾想过这事情,可是转念一想,这秘境封侯的天骄,依旧没斗过楚亲王、裕亲王、礼亲王和景亲王,足见这封侯无非尔尔,倒并非这金将军在秘境中闯出了多大名头,二者实难一概而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