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3章 归来行(9)登州城,秋高气爽。数以百计的少年骑士们依然是高头大马、披红挂彩,却个个面色发白,老老实实的立在道路两侧,看着一排又一排的黜龙帮正经军士挂着铁裲裆、套着黑罩衣、踏着六合靴、扛着长铁枪,以一种相当齐整的姿态走入登州城内。那个样子,跟回到乡中听到的所谓当年荷戈扫荡登州时的黜龙帮几乎无二。不过,这些被惊吓到的少年骑士们肯定想不到,他们见到的这一营打头的兵,几年前却是被扫荡的那一批……这一营兵马是高士通所部,基本上是当日占据登州的河北义军精选而出。紧接着,是樊豹、贾务根等营,也都是当日之降人,只是距离近来得快而已;与此同时,曹晨、刘黑榥这两支骑营也已经抵达,却是从登州城外围的城池穿城过,直接往更东面的旧日登州大营而去……至于剩下的几个营,估计还要两三日。当然,都已经足以震动登州内外上下了。而这些人,或者说除了程大郎以外的登州上下所有人所不知道的是,这些兵马抵达之前,紫面天王雄伯南与几位未至头领的金刚已经一早便入得城来,此时正在总管府后堂与张首席做一些计较。同时列坐的,还有登州这里的代总管程知理、白有思在时转任的文书分管房敬伯,外加白金刚、庞金刚等人……马围倒是不在,他老早去了更东面的登州大营做总揽去了。而秦宝如今还没有正式的任命,没有说话的权力,却被支到门前去站岗。总之……没错,他们又开会了,也不嫌烦的。“登州有很大问题。”雄伯南一出口,就让程大郎有些如坐针毡。“我动身比首席早一天,到登州地界也不过两天,但寿金刚、矮金刚、高金刚他们来的早,让他们来说。”坐在张行身侧的程大郎立即看了一眼那几个新添光头,然后又忍不住去瞅早一些随张行抵达的两个光头,复又想起那位在河北战场上大显神威、帮里地位不比自己弱半分,估计两三日就能到的另一个光头,不由更加心乱——别的不说,只是先到的白金刚,对自家明显是有意见的,从第一面就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也不知哪里得罪了这群金刚?郑二郎间谍刺杀纯属意外好不好?肯定跟这事无关的。胡思乱想间,几位被点名金刚还没开口,那白金刚居然已经催促起来:“速速说来。”高金刚几个自然晓得对方脾气,却也不慌不忙,只坐在那里汇报:“事情很多,但大约可以分成两类,一个是许多帮里头领的亲眷故旧都在登州各处置业,比较他处,实在是多了太多,说一句登州四成的工商产业都被帮内头领和舵主们这一层的家中给占了,怕也无妨……”程大郎欲言又止,房敬伯倒是没有什么反应。“另一个是今年以来,尤其是秋后这一轮授田,过于无序,甚至堪称放纵。”矮金刚也接口继续报告。“具体来说就是,只要从登州折返的形势户索要自己的所谓祖产,州府都会给无条件调到原籍,然后按照原本的田产位置给授……而索要超出定量田产的,一般而言,只要有对应子弟进入军中,程代总管就会给对应的署任,然后按照军士品级补助让地方上再增补过去。”“还有一件事。”寿金刚补充道,作为领兵头领,他这次是轻身而来。“其实跟授田算是一回事,只是值得单独说罢了,我亲眼见过,许多刚刚回来的形势户里,都还跟着奴仆,没有释放奴籍的意思……还有一起回来的人里面,有人朝其他人放高利债,登州这里却置若罔闻。”原本程大郎一直有主动辩解的意思,话到这里,反而安生了,而房敬伯则依旧从容。“还有吗?”张行没有去看两个当事人,只是继续询问。“要说具体案子就太多了,但登州这里的事情脱不出这两类三件。”雄伯南皱眉总结道,同时扫了程大郎一眼。“程总管,是这样吗?”张行终于扭头去看程大郎。程知理站起身来,看他神情和动作就知道,这厮并没有太慌张:“回禀首席,我不敢说这些话是假的……”“首席。”听到对方承认,白金刚忽然起身与程大郎并列,然后朝张行拱手来言。“首席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的言语吗?要我说,程知理这类人便是假英雄、假豪杰,若留着此人在帮内,还是如此紧要位置,便是帮中基业崩塌的预兆,将来坏了天下生机的,也就是他了。”原本还算从容的程大郎目瞪口呆。是真的目瞪口呆,因为他根本不理解为什么对方要这么说,更不理解这话的道理在哪里,更让他无法理解的是,从首席张行到天王雄伯南再到其他几位头领,全都没有什么惊愕之态,似乎早有预料一般。一瞬间,这位心思细密的黜龙帮大头领脑中闪过许多想法,却还是不解……若是因为秦二到了或者白三娘即将回来所以张行想卸磨杀驴,可昨日那么好的机会,直接借着郑二的破事拿下他不就成了,何必眼下再发作呢?等今日兵马入城?不对呀,他程大郎再不知机,也跟这位张首席厮混快五年了,如何不晓得这位的脾气性格?真要存了心拿自己,早就干脆拿了,而且一定会公开理由,光明正大,绝不会这般遮遮掩掩,拖拖拉拉。那这白金刚到底怎么回事?想到这里,他是真糊涂了,只能求助性的去看张行。张行倒是坦然,只是失笑来言:“程大郎莫要有什么不安,白头领自江南过来,亲眼见南方义军腐化堕落、火并厮杀,而这其中主要的缘故便在结党营私……所以对此类事极为敏感,不是针对你。”程大郎似乎是得到答案,却还是不安,便再度朝张行拱手:“首席,敢问你也以为我结党营私吗?”“这要看今日天王他们所说之事是否属实,你又是如何计较的其中利害了。”张行面色不改。“回禀首席,我刚刚说了,确有这些事情,但我并不认这是什么结党与营私。”程大郎赶紧解释起来。““譬如第一件事,不管谁来置业,我便是代总管,又有什么道理不许人家置业?而至于说为什么这些头领家眷在登州置业比其他地方多,道理也很简单,登州这地方之前数年都没有人,偏偏矿山、海港、田野、牧场、山林都不缺……产业空出来了,他们自然蜂拥而至。”“有道理。”张行点头。“这是实话。”雄伯南也点了下头,然后扭头亲自对白金刚稍作解释。原来,这个算是历史遗留问题,登州一直是三征的起始基地,是军事化管理的,偏偏又是义军蜂起时第一个攻陷的重镇,当时河南河北乃至于江淮的义军足足数十万,规模比之三征时的大魏主力也不遑多让,直接就把登州一带给卷成了白地。能跑的都跑了,不能跑的也被裹挟了,程大郎这种实力的地头蛇都捱不住,当时情况之惨烈可见一斑。然后这些义军就在登州割据乡镇、县城,几乎把登州分光了。以至于黜龙帮击败张须果进一步东进后,最大的收获赫然是这些义军本身,而这也是当时张行决意过河北上的原因之一。等到黜龙帮北上之后,因为河北空虚外加这些登州义军多来自河北,所以大部分义军又都被迁移回了河北,要么被整编成营,要么被拉去屯田。于是乎,再往后,登州就一直处于程大郎所说的那个奇怪状态,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什么资源和设施都有,城池也多,偏偏就是没人……闹乱子的时候,士民百姓往东夷跑,自然不好回来;地主富商往徐州跑,在当时军事对峙的状况下也回不来。这种情况登州似乎的确是个置业的好去处。但白金刚依然没有完全认可:“若是这般说,为何寻常商人、富户不来,来的都是帮里头领、舵主的亲眷?”程大郎此时只以为自己已经重新立住脚,也是心里来气,便直接冷脸来对:“自然是因为只有帮里人物的亲眷才对帮里有信心,寻常富户对上前几年那个局面,哪个敢把资产安排出自家本土郡县?”“那为何之前白总管在任的时候没有多少头领亲眷过来,只你程代总管在任时一窝蜂来了?”白金刚同样不惧,直接转向与对方面对面,甚至音调都高了。“那我老程就要说句实在话了。”程大郎扭过头去,状若冷静下来,只叉着手站在这里叹了口气。“便是帮内头领的亲眷,去年之前也都对帮里没几分指望的。”白金刚当场一噎。雄伯南几人脸色没变,乃是因为他们之前脸色就一直不好看。张行倒是笑了:“这话也有道理。”“但还是不对。”白金刚重打精神来言。“便是此事道理是通的,可普通士民看到泽雨轩 zeyuxuan.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