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4章 归来行(10)风势稍歇,却不耽误大火早已经翻滚如云,营寨、粮草、木料,外加落龙滩畔的芦苇与杨柳树,全都被点燃。且说,事到如此,如果抛开一些东西,仅以理性而言,这似乎并不能直接导致一些后果,毕竟,东夷人虽然失去了营寨,可部队数量依然占据绝对优势,甚至在交战之前就已经有相当数量的部队着甲了。而且,高端战力也没有多少损失。与之相比,反倒是来袭的登州军长途跋涉,这种情况下,双方混战一场,似乎未必就会如何。但实际上呢?实际上就是东夷人一边倒的崩溃了。士卒相互践踏,争先恐后,火势翻滚,经常将逃窜士卒卷入火海,而那些没有凝丹的基层军官在踩踏与火势之前,也宛若土鸡瓦狗一般,毫无自保之力,便是凝丹的高手们,面对着火舌与溃兵也只能选择掉头逃窜,而且慌不择路。喊杀声与火焰吞没木材的哔啵声中,身上居然有些血渍的白有思立在原本中军大营前的望楼上,正往四面搜寻着什么,丝毫不顾望楼下层已经着火。忽然间,其人扭头看向一处燃烧的厢房,眼瞅着房顶坍塌掉落,激起一片火星,却有一道红光从后方射来。而白有思则纹丝不动。“总管!”红光坠到望楼下方,赫然是马平儿,其人面色被火光映照的通红,手里还拎着一个首级,一开口居然有些发颤。“我斩了一个郎将!我的离火真气被火光遮住了,他没注意,被我一箭射中了膝盖,然后得了手!只听旁边人说姓肖!”白有思大加赞赏:“平儿好身手!”当然值得赞赏,一名凝丹阵斩另一名凝丹,哪怕是偷袭,也委实难得。然而下一刻,白三娘便明显一愣:“你凝丹了?何时凝丹的?”“我其实在打龙骨山城的时候就觉得差不多了。”马平儿面色依旧发红,声音也依旧发抖。“可一直到刚刚才敢试着腾跃起来。”白有思笑了笑:“好事!”“自然是好事。”马平儿鼓起勇气。“总管,我们是不是胜了?”“自然。”“我是说,我们是不是就可以回家了!再往前就没有阻碍了!只往前走就行了?”马平儿在下面迫切追问道。“不是。”望楼上的白有思回答的极为干脆。“落龙滩里十之八九要有阻碍!而且很可能是天大的阻碍!”“那也不要紧,因为帮里的援兵也就该到了。”马平儿也毫不迟疑。“到时候咱们又一起了!大宗师亲自来也不怕!”“说得好。”白有思微微笑道,却又抬头去看远方。马平儿顺着对方目光去看,却只见到一片火海,什么都没看到。而白有思微微眯眼,忽然腾起,身上却半点光辉都不见,只如离弦之箭一般飞过烈火。烈火另一边,隔着足足小半个军营,刚刚落地的高千秋正在气喘吁吁……他和几人先试图联手阻止白有思失败,火势便起,部队也陷入混乱,这个时候又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那就是下令众将四下逃散,试图重整部队,结果就是部队没有重整不说,将领们也陷入到了危机。到处都是火,所有的突袭部队都悍不畏死,仿佛中了邪一般。而对方除了一个白娘子外,好像所有将领都是凝丹与成丹,这跟情报不符不说,关键是这些人不管修为高低、武艺强弱,却都仗着白娘子这个强点追着他们打,已经失去合击机会的东胜军诸将根本不敢恋战,宛若鼠虫一般沦为猎物。高千秋就是从他之前不屑的曹铭那里逃出来的。曹铭真不行,真的是空架子,一交手就察觉到了,可他高副帅就是不敢与之纠缠,只能狼狈逃窜。下午还好好的局面,如何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还不是自己多疑多思,只以为对方诱自己去攻,却不料反而落入陷阱,居然等来了对方突袭!正想着呢,忽然间,其人察觉一股风动,然后不由回头,便如坠冰窟,呆立当场——原来,那白娘子不知何时已经持剑到了身后。高千秋先是往后踉跄退了几步,却又面色发紧,提刀向前进了几步:“白娘子,你知道前面还有大灾厄吗?”“不知道也能猜到。”白有思面无多余表情。“也是。”高千秋喘了口粗气。“那你知道,你破了我这南大营,杀了我,便是大都督有所计划,最终也不会放过你吗?”“之前不知道,现在知道了。”白有思依旧平静。“但便是知道又如何?穷途归乡之人,何谈顾虑?又怎么可能将性命操于他人之手?”“也是,也是。”高千秋连连颔首。“你知道就好,你知道就好……”下一刻,其人奋起生平之修为,鼓起全身之真气,向着前方的女子发出全力一击,巨量的弱水真气卷出,仿佛凭空扑出来一股黑色巨浪,隔空便将数丈外正在剧烈燃烧的火焰给压了下去。这还不算,真气波动接触到那正在燃烧的营房时,甚至当场升腾起了一阵水汽。但这些没有意义。高千秋用一种绝望的目光看着白有思在他平日摧枯拉朽的真气波中灵活上翻,如一只蝴蝶,又如一只雨燕一般轻巧,待到其人在自己刀尖上翻转一圈,长剑顺势递出,却恰好插入他的咽喉。那个样子,好像他高千秋的弱水真气根本不存在一样。镔铁大刀落地,长剑收回,高副帅想说什么,却只能捂着喉咙跪倒在地,而当他仰头倒下时,只看到了有些模糊的两轮圆月。白有思立在原地,看着眼前的尸首,原本波澜不惊的面孔莫名松动了一下。坦诚说,她有些疲惫,还有些忧虑,而且这种忧虑与疲惫是一直存在的,是从她遭遇怪风的那天就存在了,是随着她越靠近落龙滩越加深的。事实上,她也对可能的结果感到忧惧,这种忧惧不仅仅是个人的性命,更多的是领导者的责任,是一万登州军,一万船夫,七八万俘虏、流民在可能危机下的重量。但是,仅仅是松动了一下,白有思就恢复到了原本淡漠的表情,然后挤出一丝笑意——这是张行教她的,如果不知道如何展露领导力,保持面无表情,然后时不时笑一笑就行。大火只烧了一日便熄灭了,因为一场秋日雨水及时来袭。这很不好,因为会让行军变得艰难起来……要知道,数万西行队伍还在龙骨山那里没过来呢。实际上,这几日遭遇的困难比想象的多,雨水的侵袭、东夷人南大营残兵的骚扰、漫长戈壁滩上河流通路的污染,全都让队伍的转移西进变的艰难起来。而最离谱的事情发生在第三日,就在雨水抵达的第二天,一支留在龙骨山东面的队伍,大约两千多人,趁着龙骨山隔断大队而登州核心部众又尚未折返的空档发生了暴乱,直接向东逃窜了。原因不问自知,必然是登州军主力消失引发了流言,然后一场雨水又给了他们逃窜的机会。至于一路上队伍内部的矛盾,少数人对前途的忧虑和不满,大部分人的盲从和不安,更是不用多言。而白有思听到消息也的确是不怒不惊,只是笑了一笑,便让王伏贝率部去做追赶,三日内能追上便追上,追不上便折回,以示姿态罢了。再加上之前其人调度分明,集中军需物资,沿着河道建设兵站,大队折返接引队伍,包括遣钱唐去往西面来寻张行,遣苗海浪重新出海去引据说已经抵达登州大劳山的东海船队来做接应,堪称有条不紊……倒着实让周围人愈发敬佩起来。且不提白有思在下雨前的这个仲秋成功打通前往落龙滩的最后一个节点,另一边的登州,却过了一个无风无雨的仲秋。“登州没有仲秋节?”微微迎风滚动的红底“黜”字大旗下,张行明显觉得有些奇怪。“不能说没有仲秋节,秋收后第一个农闲的月中,怎么可能没有节日?”秦宝俯身安抚了一下胯下的斑点瘤子兽,然后有一说一。“只是习俗跟东都的不一样……东都那边的仲秋三哥还记得吧?就是官府要给六十岁以上的人发米、送饼……”“我记得,我记得。”骑在黄骠马走在前面的张行连连颔首。“我在台里做过这个……饼要粗大,胡黑绶还提醒我,所有的饼都不许比中丞的大。“秦宝愣了一下,方才继续来言:“是……至于登州这里,主要以祭祀为主,一般要祭拜三辉四御,尤其是祭拜三辉中的双月,白月保丰收,红月保平安……也要做饼,但饼要圆,跟月亮一般圆,而不是要粗大。”“关西也是吃饼,但不是粗饼,而是小饼,红饼跟白饼迭在一起吃。”插嘴的人是一个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人,唤作张十娘,乃是李定之妻,之前一直在泽雨轩 zeyuxuan.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