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悦勉力起身，还想挥动金鞭护身，但伤上加伤，一时竟不能为。李厘看她一眼，上前半步，不言不语便将她挡在自己身后。他身高比薛悦高不了多少，但不知为何，看着他单薄的背影，薛悦竟生出一种奇异的感动。 “少侠小心，他们很是阴毒……” 首领冷笑一声，举刀向李厘指去：“哪儿来的野孩子，少管闲事，还能多活几天！” 李厘嘿嘿一笑，笑声中不带丝毫情感：“我活到哪天尚未可知，但我保证今日定是你们的死期！” 紫光闪动中，紫青劫已出鞘，那股炽烈的青气爆裂般蔓延开来，顿时盖过原本璀璨夺目的金光，将一众兵器的寒光尽数压制。莫说首领看呆了眼，便是见多识广的薛悦也不曾见过如此宝剑，倒抽了一口冷气。 李厘紧握剑柄，唇角一动，鞣身跃上，一剑平平击出！ 眼见得李厘扑向自己，首领急忙抵御。李厘冷哼一声，手腕一偏，紫青劫竟化作飞剑，向右急飞而出，一剑正中属下右脑。首领心急，一刀照李厘头上砍去。李厘双腿一屈，就地一个前滚，已从首领脚边擦身而过，说时迟那时快，李厘右脚突然踢出，正中首领腿腹三阳交处，那腿脚走势行云流水，正是神意心机剑中的一招“轻舟已过万重山”，本应用剑，但李厘头脑灵活，因势就形，化腿脚为剑，果然一击即中，踢得首领痛叫一声跌摔在地。 见同伴顷刻命丧黄泉，首领又被一招撂倒，剩下的四个黑衣人目瞪口呆，纷纷拿起武器加入战斗。李厘不慌不忙，双手撑地，借这一撑之力，整个身子立刻贴地滑出，他滑速极快，迎面几刀便劈了个空。 首领缓过气来，正要起身，哪知李厘滑动之时，手肘在左侧一点，身子呼的一声便转了方向，一个滑铲又将首领铲倒，还顺手取回紫青劫。未等首领再得喘息，李厘左臂已扼住首领后颈，右手提剑在他颈前一抹，便结果了那首领的性命。 他下手实在太快太狠，着实吓破了剩下几人的胆，号叫一声便要夺门而出。李厘岂容他们遁逃，追上前去，一剑一个，将他们尽数杀死在门槛之内。 薛悦全程目睹了李厘拒敌，心中又是折服，又是好奇。此人一言一行明明是个正派稚嫩少年，出手却又诡秘莫测、凌厉狠辣，透着一股子神秘，种种反差出人意表，实在令人难以忽视。 她满肚子疑问，正要开口详询，忽听客店门外风声大作，似有大敌降临。她不敢怠慢，抢了一把敌刃在手，勉力起身准备御敌。她才站稳，门外强敌已至，抚掌豪横笑道：“根骨清奇，头脑清晰，是个可造之才。” 李厘循声望去，却不见人影，还未搭话，忽然一阵烈风扑面而来，人声已在背后。他急忙回身，只见房梁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中年壮汉，身材宽阔，肌肉虬结，周身俱是风火纹样的刺青，背后背着一柄极其沉重的斩马刀。这人配这刀，便说重三百斤也不意外，但他就那样随意的搭坐在狭窄的房梁上，仿佛一片轻羽，浑不着力。 李厘武学经验尚浅，但直觉告诉他，对面这人不好相与。薛悦神情更是郑重，朗声问道：“阁下是谁？” 壮汉一笑，声音洪亮：“鄙人天忍教左翼教头，耶律羲烨。” 一听此名，薛悦立时变了脸色：“原来是你。” 羲烨却没把薛悦放在眼里，只打量着她身畔的李厘：“小少年，你叫什么名字？” 李厘不愿直言以告，只冷笑几声，杜撰了一个化名：”夏夜离。“ 羲烨点点头，道：”嗯，难得在南方见到你这样天资的少年，你可愿意跟我一道去北方？天忍教机会众多，有我提携，自然有你的机遇。” 李厘冷冷道：“国破家亡，我自当以死报国，岂能投敌？” 薛悦听了，不禁又在心中默默加分。 羲烨倒没被他激怒，只继续道：“看得出，你天赋出众，师承有门。可惜，你师父大概对你不太用心，只传授了你高明的剑法，却没有长期磨打于你。你只要一出手，便露给对手十七八个破绽。就比如你刚才杀大头的那封喉一剑……”他跃下横梁，无声落地，一手拖起首领尸身，用手指扒开他颈间还在流血的创口，仿佛教学一般给李厘解说：“这一剑，你用力过猛，连他的颈椎都切断半截。如果手劲控制得当，只切气管前三分即可制敌。可你偏要将剑刃探入骨节之中，就会产生轻微的卡顿，影响收剑的剑速，给其他敌人留下太多的可乘之机。” 听着羲烨不分场合侃侃而谈杀人技法，不由得令李厘更加反感：“杀你们这些燕金孽徒，我只恨我出手太轻。” 羲烨叹息一声：“看你年纪轻轻，怎么对敌我之分有这般执念？是遇到过什么难事么？” 难事？呵呵。李厘恨不能将满腔怨恨尽数抛出，但此刻并非好时机，他也不想暴露身份，只牙根紧咬，咽下苦楚，冷哼一声：“闭嘴。” 羲烨摇摇头，道：“你这少年心眼太死，给你机会，你非要找事。我不过是惜才，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薛悦看了一眼李厘，挺身上前，道：“耶律羲烨身为天忍教斗神，声名在外，如今仗势欺负一个少年，也不怕天下英雄耻笑？” 羲烨满不在乎的一笑：“英雄？天下有多少真英雄？大部分不过是沽名钓誉，跟红顶白罢了。今日我要抓薛悦回去，乃是皇命，皇命难违。但我耶律羲烨也有自己的原则。夏夜离，我念你剑法不错，人品也正，便给你一个机会，只要你破我一招，我便放你们离开，如何？” 李厘眯起眼睛，微微仰首：“用不着你放水，今日入我阵来的燕金人，一个也别想活着离开。” “口气不小。你想求死，也由得你。”羲烨反手抽出背上斩马刀，嗤的一声轻笑，“是好汉就手底下见真章！接我这一刀，不然就滚到十八层地狱去！” 李厘清啸一声，便要抢攻而上。哪知羲烨才一持刀，霎时间便烈风四起，强烈的气流自他身后喷薄而出，就像是火山爆发，雪川迸裂，还未真正出招，就已风起云涌，吞天噬地！ 那刀气毫无保留的振动着，冲击着，压制得李厘寸步难行，连敌人身侧都无法靠近。他第一次遇到这样强横的对手，对方都还未出手，就已经压得他毫无反手之力，如此一来，莫说战胜，便是自保也难能！ 他苦心极力思索破解之法，却因武学积累浅薄，始终不得要领。正在这时，一道金光忽然破空而入，像一道闪电，插入那绵绵漫漫的刀风之中。 他苦笑一声，这简直是蚍蜉撼树。不出所料，金光刚一撞上刀气，便被无情的震开。可金光却并不气馁，只回缩片刻，又再扫了上去。如此周而复始，反复三次。第三次时，李厘终于领悟关窍所在。 每次金光抢上之时，正是刀劲微微产生变化之刻。羲烨的刀气虽然厚重，但并非一鼓作气，而是连绵不断的续招。每当旧刀气衰竭之时，必有新刀气重生补足。就仿佛歌者歌唱，纵然技巧如何高潮，也免不了要换气。 如羲烨这等高手，换气之时并不易察觉，但薛悦家学渊源，眼光毒辣，又是旁观，自然比局中的李厘更多一分清醒。她怕耶律羲烨察知，不便出声提示，便用金鞭掠阵提醒。 干扰的多了，耶律羲烨自然察觉不妥，只催动内劲加大力道，试图彻底击溃李厘。但李厘既已明了，自然机不可失。他不再强行顶上，只顺势后退，同时用余光寻找助力之物。 金光再度闪动，卷向他身后一丛绿竹。李厘眼神一亮，竹性坚韧，正是个天生的弹簧。他退至绿竹之前，便不再动作，只默默等待下一个刀气转换之机。待得刀气减弱的空当一到，李厘心下大喊一声：就是现在！他骤然跃起，在绿竹之上狠狠一踏，接着绿竹反弹之力，炮弹一般向着羲烨弹射过去，一剑刺出！ 这一剑大出羲烨意料，他正在释放刀气，下盘扎得极死。可李厘这一剑正在插转换得当口，自己的下一波刀气尚未启动，无论如何不能威压。而李厘借助绿竹反弹之力，剑力又比平时更大了数倍，若被击中，必是重伤。幸好羲烨浸淫武学已久，深知取舍之道，当即回收刀气，闪身躲开。 李厘人随短剑同时弹射击出，其势猛烈之极，他可不如羲烨那般收放自如，眼见羲烨避开，可自己去势不减，眼见得就要撞在墙上，碰个头破血流。在这间不容发之时，金光骤然又起，光芒闪烁中，薛悦金鞭如蛇般卷了上来，缠住他腿脚，猛地往旁边一带。只听铮铮铮几声，金丝应声断裂，而李厘的劲势也被消了一半。砰砰数声，李厘连人带剑跌落在客店桌椅之上，把那简陋的桌椅砸了个粉碎。 薛悦惊呼一声，急忙奔上查看，只见李厘面色惨白，直摔得筋骨酸软，一时竟动弹不得。 羲烨急收刀气用劲过猛，只觉气血翻涌，只能打坐于地运功调理内息，不多时便恢复了常态。他收起斩马刀，起身走向李厘。 薛悦一惊，立刻捡起紫青劫护在李厘身前。羲烨看着他们惊惶的模样，咧嘴一笑：“两个小孩儿不错，挺聪明。也是你们命好，我这一招狂龙吞月尚未完成，才被你们抓住这个空隙。放心，我耶律羲烨言出必应，今日放你们一马。但若他日再见，我可没这么好说话了。” 说完，羲烨转身离去。 强敌已退，薛悦这才长舒一口气，回身便问李厘情形。见李厘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她便知道李厘是岔了气，忙扶正李厘身子，道：“先生不要惊慌，你且打坐，我为你疏导真气。”说着，便将双掌贴于李厘后心，耐心为他细细疏导体内乱流。 果不其然，经由她一番整理，李厘顿觉舒畅。 “多谢。”他沉声道。 薛悦欢愉一笑：“别这么说，是我该谢先生。”她向李厘脸上凝望片刻，又一笑，“先生好年轻，却有如此功底，着实不凡。” 李厘一震，手往脸上一摸，才发现激战之中头巾散落，暴露了本来容颜，登时大惊失色，扯过头巾挡住脸面，乱抓着就要起身离开。可他也受了伤，行动自然不便，一时竟不得章法。 薛悦没想到他着急忙慌的模样这般幼稚，心下更是想笑，但见李厘面色凝重，便又生生忍住，温言劝导：“先生且慢。你身上有伤，强行离开只怕有害无益，不如在此将就一夜……“ 李厘念着行踪暴露，又哪儿敢逗留：“……我有事，不便久留。” 薛悦望他一眼，不知他到底在怕什么，忍不住又道：“若是先生为难，我也不能强阻。但这里人烟罕至，先生带着一身伤痛离开，倘若又遇到追兵，岂不是独力难支？薛悦不才，论武功比不上先生，但总也能尽些绵薄之力。先生以生命护我，我岂能知恩不报？” 这话倒说进李厘心里。这个薛悦虽然武功不如自己，却见识广博。自己对江湖并不熟悉，路上有她协助想必能事半功倍。他心中想着，眼神便又犹豫起来。 薛悦看出他的犹疑，道：“薛悦乃是天王帮北天王薛炀之后，并非什么邪魔外道。先生且放心。” 李厘确认了她的身份，想到薛家声名，悬着的心也稍微放下：“……那，辛苦你了。” 薛悦见说动了他，心中甚喜，扶着他进了客房。她随身带着跌打伤膏，当即掀起李厘的裤子，便要给他上药。 这下子可臊红了李厘的脸，忙一把捂住裤管：“我自己来。” 薛悦也不强求，去厨房又弄了些吃的喝的，端了上来。李厘激战一番，之前的剩菜剩饭早已消化，眼见得美食当前，也不再推辞。薛悦在一旁看着他大快朵颐，唇角带笑。 这个少年武功高强，人又忠厚正义，正是云中城需要的人才。不知他是何门派出身？若是散人，倒不妨招至门下，既能为国揽才，也能报他救命之恩…… 薛悦就这样想着，望着李厘的眼神倒有些不同。李厘脸更红了，将头巾又掖了一掖，看得薛悦心中暗笑，也不戳破他，只收拾了碗筷，各自休息不提。
